宁须安没能再胡乱想下去，打断他的是李朝柯的来电。

当看见整齐排布的“李朝柯”三个字随着震动在手机屏幕上一下下闪烁时，宁须安感到了微弱的失望。他揉了下眉心，这才将电话接起：“喂。”

李朝柯没有注意到他格外恹恹的语气，打过招呼后便切入正题：在和丈夫坦白、沟通后，明莉最终决定向公安报案。

“她留的证据也算充分，要想把谢木乔绳之以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李朝柯说，“现在就是需要你再过来一趟陆家塘帮她做一下口供。”

宁须安自然说好。

“要是工作日抽不开空，”李朝柯考虑到这一点，准备加个班，“你周末来也行。”

“那就这周六下午吧，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宁须安顺着说道，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问，“所以纪庭也需要去？”

“当然，本来通知完你就该要通知他了，”李朝柯说，几秒后，他的语气变得有一些犹豫，“怎么？你是不想和他碰上？那我也可以暗示……”

“没有，我只是问一问。”宁须安说，“你别多想，照常去和他讲就行了。”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纪庭大约不会放过这好时机，宁须安一面把保单重新放回去，一面想，等他洗完澡，差不多就应该能够接到纪庭的电话。

然而宁须安的猜测落了空。

这一周，他收到的信息只有来自领导的、同事的以及医院的。

医院那边的是缴费通知。

这些年来，宁伟兴的状况一直不容乐观，基本上全靠着金钱在续命，宁须安周六上午前去探望时，医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照旧让他随时做好迎接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接着，对方便步履匆匆地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身处在医院这个生死场时，遥遥撞见人们哀伤的面容、听见人们悲恸的哭泣，宁须安才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死生原是如此重要的一桩事。

——纪庭不能轻易同往常一样继续来寻他，也是很正常的，毕竟现在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宁须平的一条命。

宁须安想，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能够轻易越过一条生命只为了自己能过得痛快。

而如果顺水推舟地叫纪庭因为这条命、因为愧疚与自责从此彻底的远离他，也似乎不是不可能……

如果纪庭远离他……

但是宁须安立刻停止了这样的想法。

下午两点，宁须安抵达最后一个公交站，离陆家塘派出所还有大约两三公里路。他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和候在一边揽活的摩的司机商量好价钱，一辆熟悉的保时捷却停在了他的眼前。

车窗降下，露出纪庭的脸。

纪庭先说了句“原来你也约在这一天”，充分表明这次相遇纯属巧合，才又僵硬地朝宁须安笑了下，问宁须安：“我载你去吧？”

宁须安看了纪庭几秒，没有拒绝。

他上了车，纪庭便习惯性地倾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距离一缩近，对上的两双眼里都现出了几分不自然。

纪庭轻咳一声，坐直身子起步开车，又试着和宁须安闲聊：“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要想结束话题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宁须安其实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值得和纪庭分享的。但他沉默几秒，还是淡声说：“卫东前些天离开夏城了。”

最好的朋友因为生计问题离开，跟随妻子前往陌生的城市打拼。

“今天上午去看了下我爸，情况没什么好转，医生还是老生常谈，让我做好准备。”

最后的亲人也离死亡不远。

宁须安撩起眼皮，很突兀地看了一眼纪庭。

纪庭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一紧，他张了下嘴：“我……”

“没什么别的事了。”但宁须安打断了纪庭。

孤独让他自己变得反常了，宁须安有些懊恼地想。他闭了下眼，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景色，很生硬地转了话题：“开快点儿吧，别让李朝柯等着急了。”

宁须平的真相没藏什么玄机，没法助李朝柯高升，现在便自然格外重视谢木乔和明莉的案子，不然也不会要自愿加班来尽快采集宁须安和纪庭的口供。

两人十分配合他的工作，过程顺利，要花费的时间并不很多，结束后，李朝柯同他们分别握了下手，眉目间都有些隐晦的喜悦浮现。

几人客套间，明莉与她丈夫也踏进了派出所。女人朝他们点了下头，是有几分感激的意思：“让你们多跑一趟了。”

“不要紧。”宁须安朝她笑了笑，他也是反感谢木乔为人的，“那种人不该让他逍遥法外。”

明莉的丈夫爱护妻子，情绪格外激荡，眼眶都激得发红，他声音沉沉，当即怀着许多恨意道：“用法律制裁还是便宜了谢木乔那个畜牲！”

男人话音刚落，一道人影竟迅速掠了过来，嗓音尖利的一声质问也破空而出：“你他妈说什么呢！”

尘埃还没落定，李朝柯虽有心不透露他正着手这案子，却提防不了谢木乔心怀怪胎还想继续苟且威胁，结果便要撞见夫妻俩一同前去派出所！

谢木乔到底明白自己做了亏心事，心惊肉跳地在派出所周围还徘徊了好几日，今天纪庭宁须安一露面，终于是叫他确定了。

变故来得快，几人都没防备，瞬息之间，只看见谢木乔朝明莉扑去，狠狠掐住了女人脆弱的脖颈。他手背青筋蹦起，痛恨地在怒吼：“你这不要脸的贱女人！明明是你自己勾引的我！居然还在这倒打一耙想把老子送进去！”

“谢木乔！”

李朝柯大步跨上前，还没来得及出手，明莉的丈夫早已忍耐不住，往谢木乔后脑重重击了一记，两人在瞬间扭打扑作了一团。

自愿加班的缺点在这时候显现了，所里仅李朝柯和另一位女警在场，两名警察上去揪住谢木乔，宁须安与纪庭架住另一个暴怒的男人，艰难地止着架。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老婆！我真他妈地该把你揍死在这儿！”

谢木乔凌空还蹬了两脚：“你该感谢我让你看清你女人的真实嘴脸！两面三刀的婊子！”

他怒火滔滔，凶狠的眼神还紧跟着落在了宁须安身上：“喂！你他妈的！怎么跟你那个哥一样不知好歹！”

“你不反省一下你冤枉我的事、不对我感恩戴德我都没计较，我还送你去了医院呢！”谢木乔咬牙切齿，恶声恶气，“你怎么还帮着那个贱人说不该让我逍遥法外？！”

宁须安没给谢木乔眼神，纪庭的脸色却已经完全寒了下来，他冷声通知谢木乔：“你马上还要多担一些蓄意伤人、谋杀未遂的罪名——我保你会把牢底坐穿。”

“你！”

“李朝柯，”纪庭一抬下巴，“你还不赶紧把这疯子拘起来？”

李朝柯一面朝同事使了个眼色，一面迅速抽了腰间手铐将谢木乔拷住，银链子在空气里当啷啷的响：“老实点！”

女警把明莉从地上扶起，受惊的女人伏进丈夫怀里，止不住地后怕着。

“明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女警宽慰过两句，又朝宁须安和纪庭说谢谢，感谢他们刚刚出手帮忙。

宁须安礼貌地应了几句“不客气”，让女警先去忙。

再侧过脸来看，纪庭显然是余怒未消，下颌线条还紧绷着透出股冷厉感，宁须安停了一下，伸手过去握住人手腕，把纪庭又往他身边拽了点儿。

纪庭一惊，立即被宁须安这动作安抚了不少。他温驯地贴过来，微微低了头咕哝：“早知道早点收拾他了……”

宁须安看了人几秒，刚张了嘴要说话，就听见李朝柯犹为震惊急促的一句：“谢木乔！”

宁须安扭头去望，一只烟灰缸竟然直直地冲着他们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