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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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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铁抽了一口烟,慢慢地说:“我们团长从淞沪战役转到安徽,退到广德,跟着饶将军战斗,在日军大规模进攻中。小叶子被炮弹击中死了。钟团长看我有文化,会打仗,临时让我做他的警卫员。可是打了三昼夜,阵地失守了,最后饶将军自杀,我们剩下的人也弹尽粮绝,钟团长抱着一个鬼子滚下了悬崖……”

“我们老四牺牲的时候,你在哪个氹?”钟二爷打断了他的话。

“剩下的人已经不多的时候,团长命令我去请援兵。我带着援兵到他们打仗的地方才看见,阵地上全是尸体,既有我方的,也有敌方的。我在山石下面找到团长,他已经牺牲。哪里山高林密,敌人四处都是,没办法把他的遗体带回来,只有用柴火把遗体火化,用木头盒子装了些骨灰,然后到宣城找到钟雷鸣和他妈妈……”

二爷默默地抽着烟,什么话也不说。

是他不信吗?老铁补充道:“其实,我跟钟团长没跟几天,部队就完了。上面的长官让我护送雷鸣母子回来……”

钟家老二这才继续问,怎么走到现在?娃娃母亲是怎么死的?

他们不可能不问钟雷鸣,两个人的回答丝毫不能有差错。老铁仔细回忆着陈明对他讲的细节:“……轮船中了日本飞机的丨炸丨弹之后,我们船开始倾斜,孩子母亲让我照顾着孩子,自己的衣物都不带,非要抓住那个木头箱子。我们前后都掉进水里,她还朝着我喊,让我护送孩子往岸上划……”

“木头箱子能够浮在水面上,可以带她到岸边的啊。”

“可能,当时她还没有想到那么多……”

“你以为她贪生怕死吗?”

不是,老铁说:“只因为那里面装得有团长的骨灰与遗物,太太不愿意放弃。可能也正因为这样目标显著,飞机扔下一颗丨炸丨弹,弹片削掉了太太的脑袋,鲜血染红了长江水……”

钟二爷也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听到这个惨况,不忍地闭上眼睛,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愤愤地吐了一口气:“他妈的,日本鬼子太欺负人了——”

“水流太急了,江中尽是漩涡,孩子喝了几口水,又惊又怕,我把他送到岸边,再回头去救太太,她已经没有头了,可是右手还紧紧抓住木箱子侧面的扣环……没办法把她和木箱都拖上岸,也怕孩子看了难受,好不容易,将她的手指搬开,尸体顺着滔滔江水冲走了……”

“娃娃没看见母亲的尸体吗?”

“没有,他当时灌了几口水,昏迷过去……等他醒来以后只看见箱子,我告诉他,团长的箱子还在,但他母亲被丨炸丨弹炸死,沉到水里去了……”

钟二爷突然站起来,板着脸问:“那,你带来的骨灰盒里装的什么?”

知道有人迟早要问的,昨天晚上,幸好转移了里面的东西……

“与死者有关的东西。”老铁沉着地说,“钟雷鸣醒来,哭得几乎不省人事,后来他打开木头箱子,里面已经浸满了江水,他一样样拿出来,拧干了水,又用钟团长的一件衬衣,把箱盖上他母亲的血肉都擦到衬衣上,然后放在盒子里,说,那就代表他父母合葬了!”

“这娃娃,懂事了……”钟二爷长叹一口气,突然走到门边,喊了一个家人,叫他把钟雷鸣妈妈的骨灰盒捧过来。

家人不知所以然,小心翼翼捧过来。二爷也不接,只是打开一看,果然那只是一件衣服,是他弟弟的白衬衣,可是上面血迹斑斑,还有一些已经变色的块状物……他双眼噙着泪水,手一挥,让家人带回去放在原处,反问道:“尸骨无存了,这难道可以做他们夫妻的合葬吗?”

老铁低沉着嗓子说:“这件衣服上好歹还有夫人的血肉……团长,却只剩下骨灰了。”

钟二爷两手一叉腰,双眼鼓得像铜铃一样,突然发飙:“你,为啥子?为啥子不把我弟弟的遗体带回来?”

舵把子也不讲道理吗?在对方盛怒的时候,老铁只有低眉顺眼,嗫嚅道:“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日寇围追堵截,天上飞机,地下坦克,江中军舰,还有奸细、土匪、强盗……夫人本来住在她堂哥家里,可是那一家人也全部罹难……我们一路上历经千辛万苦,就这样,小少爷也差点死在外面……”

“啊,啷凯回事?你快告生我。”他不再发怒,坐下来,双手放在老铁的膝盖上,关切地问。

老铁说,好不容易到了木港镇,钟雷鸣发烧了,烧得人事不知,几乎就剩一口气了,那个地方也乱糟糟地挤了很多人,缺医少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怎么治好的?”

“不知道二爷这里有没有报纸?”

“要知天下事,每天看报纸。”二爷精瘦的脸庞显出一丝得意,“我们江湖上的人还是开明的。”

老铁报出一个日期,说那几天武汉的各家大报纸,都刊登着给孩子治病医生的照片。

“啊?给娃娃治病登报了吗?如果武汉刊登了,重庆也同步登了的。”

“不是为孩子治病的照片,是那个女医生和一个外国记者的照片。”

“有这事。女的好漂亮——”钟二爷想起来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啊,还不止一张照片,有在一起拥抱的,有在一起举杯喝酒的……这硬是轰动了我们重庆。我们咧个乡咔咔,还讲究的是孔孟之道、‌‍‌‎‎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亲热得啷凯老火……我记得有张报纸标题还是《美国英雄和中国‎‌美‍‌人‌‍‍‎》,说西洋人搞到了南京大屠杀的血证,被中国‎‌美‍‌人‌‍‍‎爱上了……可惜呀,那么漂亮的女人,被西洋人搞到手了。”

老铁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正义之举被加上了绯闻色彩,可是自己也不能为他们辩解,只能告诉钟家人,他们都与我们住在一个旅社。那个女人就是个医生,看孩子病得可怜,就拿自己带的外国药给孩子吃了,灌了好多开水,还陪着娃娃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孩子就退烧了,醒过来要吃东西了。

这些事情,老铁都是在轮船上听钟雷鸣说的——只有把一路情况的细节摸清楚,才能应付万一的询问。听孩子讲的时候才知道,钟家母子居然与乔子琴和陈明他们有交集。

“哦,那医生是哪里的?我们一定要感恩。”钟二爷两眼放光了。

袍哥真是些讲义气的人啊。自己与他们认识的事老铁当然不能说,只是说是在离武汉百多里的一个大镇子上遇见的。那女医生不是外国人的妻子,当天晚上还陪着少爷与夫人睡的。第二天少爷没好利索,他们先走了,是到重庆还是留在武汉不晓得的。

“应该到重庆了,他们没地方去。如果遇见,你一定要转达我的谢意,请她到我们家来做客。”

“要得嘛。”老铁也学了一句四川话,路上钟雷鸣教他学了一些,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说得地道?所以进了钟家一句也没说。

他这一句川味不正的话让二爷好笑,居然把看病的医生都说出来了,经过说得这么详细,陡然增加了信任感,然后再问他,以后怎么办?要到哪里去?

老铁说:“队伍也没得了,家里也没人了,既然到了重庆,就要想办法找碗饭吃,不知道二爷收不收?”

二爷突然兴奋地站起来:“要得,你到我们屋里头来,就算找对了人,找对了地方唦——跟着我逗是脑。”说着他又兴奋地在屋里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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