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悲剧作为刘彦明一生的注脚,是比较合适的。
刘彦明一生都在被欲望裹挟,而今,也在被欲望反噬。
07年10月,刘彦明与吴海霞的婚姻已彻底走到了尽头。
刘彦明费尽心思追求吴海霞,买了那么多的书,制造了无数多的浪漫与温暖,却在分生死的关键时刻,现了原型。
清明节那天,荷花村宗族祠堂门口,刘彦明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他安全的跑了,吴海霞却被宛若癫狂的羊克与电影场景中才能出现的澎湃子丨弹丨吓得精神异常。
自那事儿之后,吴海霞经常去往医院,住院,吃氯丙嗪、氟哌啶醇等治疗精神疾病类药物。
据说,后来的吴海霞总喜欢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对楼道里的任何异常都极为敏感,她还对穿夹克或者留长头发的男人异常敏感,因为,那天的羊克,穿的就是一件墨绿色的脏兮兮的夹克,一头标志性的垂肩长发。
这个事儿,摧毁了吴海霞对刘彦明的全部信任,吴海霞的家里人对此事也极为震怒。
去灵山乡羊克坟前祭奠碰见刘彦明的那天,他被离婚官司以及道上、生意场上的事儿纠缠得心力交瘁,那年不过三十五六岁的他,满脸皱褶,抬头纹很深,眼窝深陷,一脸憔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失意潦倒的五十多岁老头。
也许,刘彦明已经预感到自己正在下坡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所以,终于能够拉下脸,喊我一声四哥,说了那么多话吧。
遗憾的是,刘彦明的人生滑铁卢还没到终点。
离婚后不久,又有两个曾经的故人进入到了我的视线,一个是疯子小卫,另一个也是疯子,他叫沈飞。
他们为我而来,也为羊克而来,还为刘彦明而来。
小卫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或许是明白自己在道上的仇家太多,小卫的行迹有些刻意的飘忽,峰哥尚在时,偶尔还能在道上看见他,峰哥走后,他几乎已从道上隐退。
峰哥走办了鸡婆以后,小卫就消失了。
这些年,我很少再见到小卫。
最近一次见小卫,应该是两年前的清明节,那年,我去峰哥坟前祭奠时,看见坟前多了几堆没有充分燃尽的纸钱,和歪歪斜斜插在坟圈里的花圈,无署名的花圈挽带上写着“哥,一路好走。”
而今,还能去峰哥坟前祭奠,送上一个花圈,还能称呼峰哥为哥的,也就剩下我与小卫了。
好些年前,小卫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一生就认一个半人,一个是峰哥,另外半个,是我。
他还曾说过,以后遇到事儿就找他。
我很荣幸,我何嘉祥一个道上打流的后生晚辈,在小卫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可我并不想找小卫帮忙,即便跟刘彦明后来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也没想过要叫小卫回来。
我觉得小卫在道上的这种“半隐”的状态挺好的,我不想去打搅他,更不想他为我犯险,对小卫,对羊克,皆如此,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做人的准则。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没做的事儿,宋哲都在帮我做,大约半年多以前,宋哲已经在暗中联系小卫跟沈飞了。
相比较小卫,沈飞的到来让我有些意外。
沈氏兄弟06年便已经逃往国外,和羊克一样,沈飞手上也有命案,也是通缉犯。
06年,沈氏兄弟与顾伯豪、吕薄荣的案子轰动全国,国内报道沈氏兄弟涉案一案的媒体不下二十家,涉案规模之广,甚至超过雁州的幺鸡。
这几年,沈氏兄弟远走异国他乡,曾经的辉煌已经不在,沈氏兄弟在黔州的那些产业朝夕之间便已坍塌崩解,沈氏兄弟躲在缅甸有家不敢回。
沈飞与羊克也算是难兄难弟了,沈飞老早就上了通缉,他哥辉煌那些年,沈飞还能在他哥的庇护下逍遥快活,而今,沈天和辉煌不再,沈飞远走缅甸,终生不敢入境。
可以想象,沈飞如果要回国,需要面对和承担多少困难与危险,可即便如此,沈飞居然回国了。
在这个年代,在逃或者通缉犯要想和正常人一样,在社会上生存,最大的困难是假身份的获取,而假身份的获取方式通常有三种:
一是地下黑市交易,二是冒用他人身份,三是跨国合作制假。
相比较来说,冒用他人身份与跨国合作制假的成本更高,而且需要一定的关系与渠道,而地下黑市交易最为常见。
通过地下黑市交易获取假身份的主要路径有两种:
一是购买遗失身份证件,07年前,户籍系统尚未完全联网,边境城市或者偏远县城的地下黑市有交易渠道,江东也有这种黑市交易渠道,比如大屌有个叫老么子的朋友,就是干这行的,在江东,干这行的或者认识这行的人的流子,有很多。
第二种是伪造户籍材料,跟市面上大行其道的20块钱一个萝卜章的伪造的证件不同,这种户籍资料的伪造是全方位的,通过伪造户口簿、出生证明等材料,制作虚假身份。
如今天网系统已趋于完善,法制建设也越来越健全,无论选择哪种方式获取虚假身份,要想获得假身份,从缅甸偷渡入境回到国内,这都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可即便如此,沈飞还是来了。
08年3月某天的下午,我见到了沈飞。
和三年多以前初次看见沈飞相比,他几乎没多大变化,他似乎对T恤情有独钟,在这个还有点冷的季节,他的内衬是一件黑色T恤,外面套上一件牛仔夹克,一头利落干练的短发。
脸上细密的仿佛痱子一样的红点不能掩盖沈飞身上的那股子少年气息,已经三十岁的他看起来像拽着青春尾巴不放手的少年,他和羊克一样,抽烟时喜欢用牙齿咬住烟嘴,舌头抵住烟蒂,使得烟头微微上翘,双手插兜,顾盼间,自有一股桀骜倔强的神采。
从沈飞脸上,我很难看见悲伤的神色,对于好兄弟羊克的死,他仿佛已经能够接受,也或许,成年人对悲痛的表达的方式不是流泪,而是沉默。
在羊克的坟前,沈飞变得有些沉默,他依旧双手插进牛仔夹克的衣兜,嘴里叼着烟,注视羊克的墓碑许久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大约只有两尺多长的周身有不少锈蚀的做工粗糙的匕首。
那曾是羊克的匕首,沈飞说,跑路那些年,这把匕首陪伴着羊克度过了无数个夜晚,两年多以前,羊克将匕首赠给了沈飞。
而今,沈飞以通缉犯的身份,偷渡入境,归还匕首。
沈飞动作轻缓的将匕首插进坟土,捧上黄土,用脚夯实、埋葬,连同一起被埋葬的还有一张照片。
一张用被塑料膜包裹的老结婚照片。
照片中的男女主角,是羊克与梅子。
那个下午,在羊克的坟前,我与沈飞聊了很多,聊我与羊克的童年,聊我们一路走来的经历过往,沈飞也问了我很多,问刘彦明的现状,也问刘彦明与羊克的过往。
我很清楚沈飞的目的,也没想过隐瞒什么,更没想过劝阻或者要求什么。
对沈飞如此,对小卫也如此。
我无法也不能强求他们什么,对于结果我也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包括刘彦明的结局,刘彦明将去往何处,落往何方,我也不再关注。
日期:2025-02-27 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