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01

纪庭眼睫颤了颤，轻声说：“一小时七百太多了。”

“我的家教不会便宜的。”宁须安顿了顿，又说，“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两百顶天了。”

“两百？”宁须安提了音量，“一小时七百一个暑假能挣八万多，两百就两万多——你干什么跟钱过不去？傻吗？”

宁须安这样说，纪庭反倒笑起来，一双干净的眼睛在夜色里发着莹莹的光，他真说起更傻的话了：“帮你补课，也可以免费。”

真烦，宁须安心想。

纪庭不妥协他也不要妥协，只翻过身去背对着人：“最低七百。”

02

清晨的气氛也因此不算太妙。

纪庭叹了一口气，追上疾走的宁须安：“你不至于因为那个跟我置气吧！”

宁须安轻而快地瞥了他一眼，明显别着劲儿，像只坏脾气的猫，他又重复：“最低七百。”

纪庭无奈又好笑地拉住他手臂：“你有钱你也没必要赶着给我送啊。”

“谁送你钱？”宁须安说，“我是在和你做交易，这是等价交换。”

他说得真一本正经，表情虽不好脚步却也慢了下来。纪庭看着心痒，凑到人边上又说：“那你看在我今天早上喊你起床的份上，别跟我扭着劲了。”

“你那时候摸我睫毛了，”宁须安淡声道，“抵了。”

纪庭吓了一跳：“我把你弄醒了？”

宁须安说：“你起床那会儿我也听到闹钟了，后面就迷迷糊糊的一直眯着。”

03

纪庭五点半起床那会儿，宁须安是完全清醒了。

纪庭的动静当然不大，动作间还很有些小心翼翼，只是宁须安大半夜都在思考怎么叫纪庭妥协，睡得不算踏实。

等到听到纪庭和他家人一起出门的声响时，宁须安坐了起来。

他睡在里侧，挨着窗，垂眼就能看见在楼下，蒙蒙的天光里，纪庭在早餐摊前招呼客人的身影。

出于此，纪庭上课经常要犯困，在一些对他们而言不算重要的——政治或是地理课上，宁须安也经常要给他打掩护。

幸亏纪庭聪明，数理都好得不得了。宁须安趴在窗檐上，一边看一边散漫而放松地想着，不然他都找不到合理的借口。

04

因为到校到得太早，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都没什么人。

也正是因为没什么人，宁须安的目光才会不自觉地落在走在他们前面的两个人身上。

那是一男一女。

刚走过教导主任眼前，进入林荫道时，这两人还跟划了楚河汉界似地分别走在道路两侧。

等到这会儿到中段了，那男生却已经走到了女生身边。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能一眼看出来哪个跟哪个“暗度陈仓”，这会儿做了局外人旁观者才发现原来那真是分外明显。

在三次“不经意”又满怀紧张的对视之后，少男少女的两只手慢慢地、慢慢地握在了一起，在清晨的微风里，那两张年轻单纯的面庞上都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宁须安偏头去看。

纪庭的目光正从他的手上滑走，抬了眼，用口型问：“怎么了？”

正巧和那对小情侣分了道，宁须安没压着声：“他们在谈恋爱。”

纪庭困惑地挑了下眉，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说：“是这样，我看得出来……”

宁须安又说：“谈恋爱了才能牵手。”

纪庭脸上的疑惑似乎更深了，要犹疑着问：“……所以呢？”

05

所以纪庭才不聪明，他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宁须安想。

明明他的暗示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三】

01

从这会儿到暑假，也不过只是转眼间的功夫。

期末考试结束的一个礼拜后，学生们又集体要返回学校领取成绩报告单和厚厚一摞的暑假作业。

各科目的课代表和临时被抓当做“苦力”的前两排学生都在前方忙着数试卷下发，一张张白花花的卷子从前往后乱中有序地飘着，很像是四溢的雪花飞舞。

徐思淼一面归置着试卷一面还要忙中偷闲，转回头来和纪庭说话。他成绩虽好，但要没人督促那按时按点完成作业也实在够呛，要向纪庭求助：“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我到你家跟你一起？”

徐思淼说起来是询问意见，其实更像是礼貌似地提一嘴，毕竟之前的假期，他都是到纪庭家去跟着纪庭一起写的，想来今年也不会例外。

然而纪庭轻轻“啊”了一声，又瞥了一眼安静整理着试卷的宁须安，说：“暑假不行……”

徐思淼当即意会，恨铁不成钢地压着声：“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又去白给啊？”

纪庭摸了下鼻子：“给钱了，给钱让我去补习的。”

徐思淼难伺候：“你就为了那点钱折腰了？”

02

关于费用的拉锯，他们其实持续了有差不多一个半月。

因为确实没有“纪庭不做宁须安的补习老师”的选项做退路，两人最后都只能各让一步，再折中一下，把价格定在了四百一小时上。

03

徐思淼不可思议：“他是要你去当苦力吧？！变着花样折磨你的那种？”

04

你才会那样干，宁须安想，明明工作轻松得很。

十三中的暑假作业量很多，老师不会批改或细细精讲，只是把答案放在群里让大家自主批改，开学时再汇总一下共性的难题进行讲解——而纪庭要做的，就是陪着他写会儿作业，再给他提前解答一下他不会的，偶尔再教几道补习册上的题。

至多、至多就是还需要纪庭跟着他和刘如兰一起出去逛个街。

05

纪庭苦着一张脸，低声跟宁须安求助：“宁须安，让阿姨歇一歇吧。”

他这话音才落，那边刘如兰又看中一套运动装，拎着衣架，兴奋地过来说：“小纪！你来试试看这套！”

她出奇地喜欢纪庭，又笑眯眯地搂了纪庭一把：“阿姨就喜欢给小纪这种热情的、能配合我的、会讲好听话的好孩子买新衣服……”

一心要给宁须安家人留好印象的纪庭根本没法反驳，“郁郁”地点了头，说：“宁须安也很好……”

宁须安轻轻笑起来，他完全没搭救纪庭的意思，只在纪庭一步三回头地看他时，想起了一些大狗不愿意去洗澡时的可怜眼神，于是唇边的笑意要自然地加深许多，他用口型对纪庭说：“good boy。”

06

纪庭是那种长得顶好的类型，脸是，身材也是，穿什么都显得很出挑。

刘如兰看着心情都好，一挥手，一刷卡，每套都买了个复数。

07

宁须安觉得此举还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弊端——他目光落在打扮得好看又体面的纪庭身上的时间都不自觉地有些长，写题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一对答案，前三个选择题都要算错一个。

不过纪庭竟也出了意外。

宁须安望过去一眼——纪庭是第一道大题给算错了。

纪庭揉了把头发，抬眼时都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说四百贵了吧。”

宁须安有点儿不高兴地蹙了眉：“都定了就不要再犟了。”

他又推了推桌上的盘子：“歇会儿，吃点儿水果。”

纪庭“哦”了一声，垂眼去看那盘精致漂亮的果切，有普通的苹果、哈密瓜，还有些是反季的，有些他只闻其名的，有些他根本都不知道的。

纪庭突然有些忍不住，要对宁须安说：“要不你还是去跟阿姨说一下，把我的那份衣服退掉吧。”

他清楚，刘如兰喜欢他不假，但给他买衣服这事儿肯定还是沾了宁须安的光——他跟宁须安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看他穿基本上就等同于是不乐意配合妈妈玩换装游戏的宁须安穿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收下后……

“我没法回报你们，宁须安。”纪庭轻声说。

08

“回报”，宁须安在嘴里过了一遍这个词汇，又想，他自己在梦里说的是“还”，一个是恩一个是债。

但他不算太良善，不会和梦里的纪庭一样说“不需要”。纪庭和他也不一样——纪庭是个内心更强大、更善良、更温柔的人，不会因为这些生出阴暗的情绪，只会更积极乐观地去面对。

所以宁须安最后只是说：“你对她儿子坦诚一点、更好一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