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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那你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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霏霏细雨连带着不耐、焦躁的情绪一道缠绕在周遭,纪庭站在陆家塘的公交站牌下,其实非常后悔答应宁须平莫名其妙提出的约见。

——尤其是当宁须平对他说出“我有时也会埋怨小安的存在”时。

纪庭毫不客气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的目光在宁须平身上轻慢地打量起来——长相平平无奇,气质懦弱,没有能力,头脑空空,假使没有宁须安,还要负债累累,如今从头到脚穿得最好的也应该是宁须安送他的那双鞋。

他的脸上大约就直白地写着“凭什么”,然而宁须平倒像是对此司空见惯,神色十分平静:“我也知道我不配怨小安——他读书好,比我聪明,更有能力改善我们家的情况。他也是个好弟弟,相信我,爱我,很多时候都会顾忌我的感受……”

“我理智上虽然那样认为,但情感上总还有些不服,暗地里要怨恨他的出生夺走了我有的一切,还隐隐地希望着有朝一日我能够在某些方面胜过他——比如一下子赚了很多钱。”

纪庭听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初被诈骗其实是因为这种心理?”

“占了大头吧。”宁须平说。

个人价值被大部分人无视时,对实现成就的欲望反倒会慢慢膨胀到一个令理智极易沦丧的地步,构成被人趁虚而入的有利条件。

最开始是他的同事兼舍友,时常会出入赌场,虽赢得不多,看上去却总不缺钱。一问,便回答说钱是投资拿来的分红,投资什么?是网上的一家小公司,吸纳百姓入股,投进去的钱不出一星期就能回本还有赚。

如此典型,但宁须平就是信了。

同事还劝说他们多投多赚,赌场里有许多放小贷的,他可以推荐,利息是高些,但回报也来得快,完全不亏。

前期是有许多甜头,直把人钓得死心塌地。

宁伟兴出事时,宁须平正收完一小笔利润。

但就算加上了弟弟攒下的钱,那对于长期的治疗也完全是杯水车薪,他弟弟忧心忡忡得食不下咽,眼下青黑,俊美体面的一张脸都难免要显得憔悴不堪。

宁须平在那瞬间起了心思,准备再投再赚,很想要一鸣惊人。

但投资门槛是在渐增的,他要想再提现,需要一下子投进去二十五万。

哪有那么多现金?他同事眼珠子一转,问他家里不是还有一套房子,抵押贷款完全不成问题。

银行‌‍‎‌‍综‎‌‍合‎‍‌‎‍了宁家的情况,没批;同事又说,干脆还是找赌场私人借贷的那些人,条件没那么高,借到的还多。

数额实在大,还抵押给私人,宁须平犹豫着没立即答应。

“但是那天夜里,”宁须平说,“我爸他……又和我说放弃治疗……”

他忍不住,喝了酒,壮了胆,就这样做了很错误的决定。

其实宁须平没有想一下子全都投进去的,只想先投个七万做保底,可他明明数了好几次那个“0”,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出来呢?

结果第二天,同事辞了职,公司也携款潜逃。

他根本不敢和弟弟说起这事,拆东墙补西墙地地到处借贷还款,直到有人找上宁须安,这才东窗事发。

纪庭并不对宁须平的痛苦买账:“归根结底还不是你蠢。”

他英俊又冷酷的脸孔上只现出了怨恨的神色:“就是因为你蠢,因为你那没有自知之明的不情愿,才连累了宁须安。”

“是的,是我不行。”宁须平低声说,“我已经充分明白这件事实了……也很明白我实在是对不起小安。”

他抬起头看向纪庭,说:“我真的没有想到小安会为了我付出那样的代价。”

纪庭一顿,下颌的线条也突地绷紧了。

“我原以为你帮我,真的是因为你是小安的男朋友——我真的以为小安是喜欢你的。”宁须平说。

纪庭的脸色完全难看了下去,他厉声打断了宁须平:“我用不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这件事!”

两年以前,宁须平就冲到他办公室里骂过他一顿了。

被安保架住的男人当时哭得一张脸都惨不忍睹,嚎啕着要说:“我那天听到了,我们小安说他根本就一点都不喜欢你!从高中开始就是!你们之间完全只是场强人所难的交易!”

而今,宁须平声音中的难过也同样显而易见,似乎将他对弟弟因他被逼迫的心疼都尽数外化了出来:“我今天拐着弯抹着角问他也是——你们已经‘在一起’四年了——可谈到相关的事情,他的表情还是很、很……”

纪庭深呼吸了两下,唇边慢慢掀起一抹冷然的笑:“所以你又来兴师问罪我了?你又要说是我害的宁须安这些年过得很不痛快、过得很恶心吗?可明明这些都是因为你!”

“我想弥补的。”宁须平声线发颤地说。

“你要怎么弥补?”纪庭问,“试图通过现在向我卖惨搏得同情,然后哀哀地让我放手从此不再纠缠宁须安吗?那我告诉你不可能。”

纪庭往前走了两步,他清楚地明白,金钱大约是宁家人都有的痛点:“或者就和我当年跟你说的一样——你、还、钱。一年四十七万,还剩两年……”

宁须平盯住他:“只要还了一个四十七万就能少……”

“是,你还一个四十七万,宁须安就能少恶心一年,你就能多拯救你弟弟一年,”纪庭并不遮掩,他语调轻飘得几近刻薄,“但是你还得起吗?”

宁须平的能力到底很有限,现下也不过是在工厂中做很低级、基础的工人,一年薪资根本算不上什么,四十七万更是遥不可及的数字,纪庭不认为宁须平有能力帮扶到什么。

他的耐心已经完全耗尽,烦躁也升至巅峰,只想尽快回到宁须安身旁去强求些安全感。

纪庭转过身,在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他听到宁须平若有似无的一句:“能的。”

男人轻声说:“我死就行。”

13号的深深黑夜里,蒙蒙雨丝中,纪庭望不清楚宁须平的神色——也并不太想看清,他只是冷冷地睨过宁须平最后一眼,一字一顿地告诉宁须平:“那你就去死。”

然后,他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极具有恶意的那句话似乎将眼前纪庭的脸孔都模糊了。

但纪庭原先的冷淡却终于有迹可循,踏实地落了地,宁须安想。

静悄到几乎死寂的病房里,纪庭又突然笑了笑,要问:“宁须安,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在讨厌你哥?因为厌蠢?还是因为心疼你被他拖累?”

“是因为我还抱有幻想,”纪庭说,“因为我总觉得我和你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只是因为他而已。”

“我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就不会承担超额的压力,也就不会又回到以前那种……敏感别扭的状态中去然后因此远离我。”

“我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就不会急到用钱来要挟你——我再努力一点委婉一点帮你,说不定一切都能循序渐进地发展,你那会儿不是还思量着给我买围巾么?或者……或者和你的关系就算没法如我所愿,也能是正常的朋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但是,”纪庭说,“但是你哥其实只是个催化剂不是吗?我明明都看见了那些无故损坏的生日礼物,却还是不愿意真的承认你讨厌我……”

他反感宁须平,很小一部分是出于心疼宁须安,而很大很大的部分,则是不愿承认自己失败、不愿让幻想破灭而生出的埋怨、迁怒与矛盾转嫁。

而长久的时间会让很多人对虚假的理由信以为真,让迁怒的怨恨也变得理所当然,纪庭并不例外。

直到这样做的代价里掺杂进了死亡。

纪庭不敢告诉宁须安。

是因为假若悲剧的缘由真是此,那么他自己是不是算作是主要原因?如果他当时没有被“理所当然”的埋怨冲昏头,多问几句,多注意一点,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事情的发生?

他一定算是的——因为当初就是他要求着宁须安和他待在一起的。

“我之前高估我自己了,”纪庭说,“所以不想让你再……再更进一步地讨厌我了——明莉说的那种感受你也会有,对吗宁须安?”

“那天拿行车记录仪出来给你做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小朱就说了那件外套好像不在。”

“我虽然心里很不乐意相信宁须平真的会愿意为了你去死,却到底做贼心虚,要让张此弋把这细节瞒下去,自己再找人先去寻。”

“谢木乔返回后把那外套翻乱了,估计大半都浸没到河里去了,台风天,就把它吹走了——我想你哥本来是想脱鞋给你当提示的,但是那双鞋子你才送,或许有些不舍得吧。”

“我那次回去,也不全是因为你不想看见我,还因为来消息说那件外套找到了,我得回去看看。”

宁须安辨不清涌动在胸腔中的情绪到底是些什么,他头脑空白了好几十秒,才慢慢地说:“可是那笔保单上没把受益人填给我。”

他试图冷静地分析:“他还借钱给谢木乔,要把欠条都妥帖地保存在被絮中……如果他两年前就生了那个想法,还有必要做这个吗?”

纪庭冲他笑了一下,那是非常难看的一个笑:“那就说明宁须平其实很想活。”

对大部分人来说,死亡本就是一桩可怕的事情,多少人避之不及,生出念头到付诸实践之间本也就存在着天堑,需要非常、非常多的勇气。

宁须平必然无数次地犹豫过,退缩过,在等待保单生效的两年中,也动过“好好活下去”的念头。

但无论是宁须安还是纪庭,似乎都在告诉他,他的弟弟因为他过得并不如意,浓郁的愧疚感不容许他就这样置身事外。

宁须安看着纪庭,又在纪庭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两个人的脸色都称不上是好看。他摇了下头,甚至有些固执地道:“还没有实质性证据……”

“……”纪庭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得十分整齐的纸条,“放在内袋里的。”

那是非常简短的一封遗书,宁须平写的是:

小安,对不起。

这是哥哥想到的能够弥补你的唯一方式。

希望小安日后能够自由幸福、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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