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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纪庭,我哥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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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过雨,热气不减,湿意却过多,缠绕在询问室里开得很足的冷气中,以固定的频率吹过人们裸露的肌肤时,就像是微凉的河水漫过。

——宁须平的尸体无疑已经被打捞上岸,宁须安却觉得自己正和哥哥一起漂浮在陆家河的水面上。

兴许是派出所里事务繁琐,宁须安在询问室里干坐了近两小时,张此弋和另一位做笔录的警官才姗姗来迟。

宁须安头疼脑胀,也没有心思去质询,只先向张此弋提出诉求,将空调温度调低。

张此弋笑了笑:“身体这么虚啊?”

宁须安耐着性子重复一遍:“麻烦了。”

张此弋这才照办,再坐下来做准备。他在翻开资料的同时,又向宁须安陈述了一遍事情的开端:“目击者是陆家塘的一个居民,早晨六点到陆家河附近晨练,发现了宁先生的尸体。”

宁须安模糊地应了一声。

张此弋接着询问他来到这里的始末,宁须安就一五一十地回答。

“……喝过酒吃过饭,他就送我去了陆家塘公交站……”

“他喝得多吗?”张此弋问。

“对他而言并不算多,”宁须安说,“他酒量很好。”

宁须安又说:“所以要排除意外落水的可能。”

张此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你当时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就是正常的聊天。”宁须安顿了一下,“顶多就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话比平时要多。”

“好的。也就是说,你最后见到他时,是在晚上六点半左右。”张此弋问,“他当时穿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送他的一双鞋。”

宁须安闭了闭眼,他哥带着笑、隔着车窗玻璃冲他摆手的样子立时浮现在了他眼前,生动的,鲜活的,无比清晰的。

清晰到身体各处的疼痛都越发分明,宁须安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还有吗?宁先生。”张此弋继续在问。

“黑色的休闲裤,”宁须安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回,“白色的外套,里边是一件墨蓝色短袖,胸口有一串字母印花。”

“那么,坐上公交之后,发生了什么?”

“七点半左右,公交爆胎,走不了了,一直等到八点都没人来修,我就回来了……差不多四十五到这儿,你们可以去查前台的登记记录。”

“然后?”

“然后我出去买药,中间隔了大概五六分钟。”

“几点回的还记得吗?”

宁须安摸了手机看:“八点五十六。”

他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张此弋看:“我朋友那个时候给我发了消息。”

屏幕上显示了一来一回的简短对话、一通未被接通的语音请求和一句空落落的“你在哪儿”。

“你回‘到了’?”

“嗯,”宁须安收回手,“我想,要是和他说实情,他会立刻过来接我的……当然,他最后也因为不放心过来了。”

张此弋眯一眯眼,没再问下去了,他从椅子上起身:“那今天先这样吧宁先生。”

“嗯。”宁须安点了下头,又有些迟缓地开口问,“我……我哥真的……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我哥?”

“明天宁先生。为了确定死因,我们需要进行一些初步的检验。”

“谢谢。”宁须安道。

领着他去做细碎事项的女警见他这样,多少还是有些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道:“宁先生节哀。”

宁须安朝对方笑了一笑,又说一遍:“谢谢。”

但从得知这桩事情到现在,宁须安其实根本没感受到所谓的“悲”或“哀”。

在“哥哥”和“死亡”这两个词汇组合在一起的刹那,他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风从脚底往上灌,瞬间便将所有的情绪都吹离出了他体外,叫他陷入进一片空荡荡的、迷茫的超感官世界。

他的意识游荡在一条无边无际的河流中,外壳却还在跟随着指引回答一个又一个问题,做出一个又一个动作:签字、录入指纹,再走出派出所的大门。

这几天的天气本就阴沉沉的,到了傍晚时分更是一片昏暗,小村庄里来往走动的行人也少,是很寂寥的一副光景。

纪庭站直了身,又慢慢走向他:“宁须安。”

宁须安忽然有一些恍惚。

他的母亲死在他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因为实在担负不了接下去的化疗费用,早就选择了放弃治疗“顺其自然”,死亡这样的结果,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宁家人就是这样一起沉默地望着刘如兰的心电图慢慢平静成一条直线的。

火化、安葬、立碑,他们都做得低调而顺畅,像是在处理一桩并不影响谁生活的小事。

下葬的那一天,他爸他哥要照常回去上班,宁须安也要返回火锅店继续做他的零工。

因为那天走了神,摔碎一个杯子,宁须安遭受了老板的一顿责骂和三个小时的白做,同事们望过来一眼,又纷纷挪开了。

下班换完衣服收拾好一切的时候,他发现纪庭已经等在了后门口,背着手倚在墙边。

纪庭那时候就总喜欢来送他回家,见到他出来时也总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会弯起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喊他:“宁须安。”

宁须安“嗯”了一声,静静地望着纪庭走过来。

纪庭双手仍旧背在身后:“猜一猜我拿着什么。”

但他没注意到地上还积着几洼雨水,正能让宁须安通过反射隐约地瞧见轮廓。

宁须安一点也没给他面子地回答:“花。”

“诶怎么……”纪庭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又顺着他的话说,“猜中了,所以给你奖励。”

“虽然很便宜,但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花。”他和宁须安强调,“我前几天不是和我爸妈去毕业旅游吗?这个是那里的特有品种,虽然我们这儿也有引进,但是水土不一样,总归比不上原生的。我回来时,想着要让你见一见,所以特意买了一束……”

他去旅游前和宁须安“报备”过,但也没多说,只很含糊其辞的两句,宁须安是从徐思淼那里得知到更具体的消息的。譬如那地方是个热门景点,门票与航线都很火爆;又正值暑期,不管是民宿还是高档餐厅,花销都不能够小觑。

与此同时,宁须安面对的,是因为缺钱死去的母亲和一份一小时十六块的零工。

他站在那里听纪庭说话,脑子里转着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数字和隐隐绰绰的“凭什么”。

出身富裕的纪庭,家庭美满的纪庭,无忧安稳的纪庭……凭什么?

纪庭在他越发冷凝的脸色中蹙起了眉,走近他几步,低声问:“宁须安?发生什么事了?”

宁须安其实没必要告诉纪庭,但那时的他太嫉妒纪庭的无忧无虑了,因此,他抱着并不想让纪庭好受的目的,语气平平地、甚至是怀着恶劣地告诉他:“我妈没了。”

如今的宁须安通过“死亡”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于是也突然仿照着那时自己的样子,冲纪庭笑了笑,说:“纪庭,我哥没了。”

话一出口,虚浮的楼阁终于实实在在地落了地,空洞的地方也被汹涌而来的情绪填了个满:好像大脑在这时候才肯承认,那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宁须安没发觉自己在哭,他只是又和纪庭重复了一遍:“我哥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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