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宁须安心悸着从梦中醒来,重新回到现在。
但因为太疲惫,他仍旧闭着双眼,只微微侧了下脸。动作间,浓郁的霉味蹿进鼻腔,喉咙口也跟着泛起隐约的痛感,叫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房门却在这时候被突然打开,两道脚步声传进,壁灯昏暗又暖黄的微光也随之落进宁须安的眼缝。
可无论对方是想谋财还是想害命,此时此刻,宁须安都消极地不太想睁开眼去理会,只是将脸又往枕间蹭了蹭。
来人中有个没忍住,沉着嗓音发出来一声责问:“霉味这么重的房间怎么还对外开放?!”
——是纪庭。
“就剩这间了……”宾馆老板絮絮答着,“有地方落脚总比在外面淋雨强不是?您没看到有些可怜人都只能在前厅睡呢……先生,我们也是小本生意……”
就是因为小本生意,所以职业道德什么的都能被金钱引诱着忽略,老板才能将纪庭带进宁须安的房间。
纪庭也明白这间房是较优解。他略有些烦躁地朝人一摆手,示意对方停下来:“空气清新剂总有吧?”
“有,有的。”老板说。
取个清新剂来回也不过个把分钟,纪庭把门带上,在房间各处都喷了几下。
宁须安等了一会儿,没察觉到床垫的下陷或淋浴流水声,他睁开眼睛,果真对上了纪庭专注的目光。
“吵醒你了?”纪庭问。
“没有。”宁须安说,视线从纪庭的脸滑到肩膀,那儿被雨水淋湿了小半,洇出一点肤色。
宁须安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纪庭就已经自觉告诉他:“你没接我视频,雨又下很大,我不放心,所以跑来找你。”
纪庭又抚了抚宁须安的眉间,温声说:“早知道就跟着你过来了,省的在这屋子里受罪。”
宁须安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你哥和你说了什么?”纪庭又问。
“没什么重要的。”宁须安说。
纪庭定定地看了几秒宁须安的神情,才道:“那就好。”
“去洗澡纪庭,”宁须安仍旧很倦,吐字都有些模糊黏连,“已经很晚了。”
纪庭说“好”,下一刻却将脸压了过来,要亲他。
喉咙痛是要感冒的前兆,宁须安不想传染给他,偏过脸孔避开,又和他重复一遍:“洗澡纪庭。”
纪庭停了停,还是垂下眼睛,拢住宁须安的下颌,轻轻亲在了宁须安的唇角。
湿漉漉的雨水将纪庭身上的气味浸得更加饱满发熟,完全地席卷进宁须安的感官,宁须安的不适因此得到一些缓解。
他没怎么变——宁须安又朦胧地想——或许眉眼要比年少时更舒展成熟了几分,但这般望上去,和梦境中的最后一幕真是相差无几。
宁须安没再动了,安静地由着纪庭把亲吻蔓延到他的鼻梁和额头,才又轻声说了句:“感冒了。”
纪庭一顿,语气不由得严肃起来:“吃药了吗?”
“买了盒布洛芬,”宁须安又补充,“在我外套口袋里。”
他有过不买药的前科,纪庭只有见着实物了才勉强放一点心,他让宁须安请假,明天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要是到医院去,”纪庭说,“你的损失就更大。”
宁须安点了头,慢吞吞地指一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们睡到第二天中午过后才起床。
下楼退房时老板正张着嘴巴在听人谈论今天早晨发生的大事情,见到他们过来才收敛,正了正色,恭维地问一句:“昨天睡得好吗?”
纪庭随口应一句,把房门钥匙和两人的身份证递过去给他办退房手续。
老板看清楚名姓,轻轻“咦”了一声,又神情古怪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
那边两人却都没注意到。
纪庭低着头在看助理给他发的工作消息,宁须安则在看纪庭的后颈——近小麦色的肌肤上已经泛了红疹出来。
纪庭家是做轻高奢服装的,他也有个挺“适配”的小毛病:对一些劣质布料很敏感。不过反应不大,纪庭倒也不在意。
他把身份证收好,又转脸问宁须安:“吃个午饭再回去?”
宁须安点过头,两人便并肩朝外走去。
宾馆老板偏过脸,不确定地在问:“你刚刚说的死人,叫什么?”
在乡村,任何消息都掩不太住,小饭馆里的好几桌人都好像或兴奋或害怕地谈论着什么,但真说起细节,又言辞闪烁得厉害。
纪庭东鳞西爪地听了会儿,也没摸出个大概。
宁须安没心思去听,只在吃过饭后跟纪庭说去趟药店。
买风寒感冒药,也顺便买点芦荟胶。
药店的老板是个耳背的老头子,宁须安提了好几次音量他才听清楚,再摸出老花眼镜戴上,颤颤巍巍地在药柜里搜寻起来。
两个人便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PVC门帘被人掀起又放下,发出簌簌的动静。宁须安把药拿到手的那一刻,几道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下。
“请问,是宁须安先生吗?”
他们转过身,望见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人们。
宁须安动作迟疑地点了头,有些慎重地答:“我是。”
为首的是个四五十的中年男人,脸盘方正,五官风格斯文,还架着副平光眼镜。他咳了一声,又斜着眼睛打量宁须安一圈:“我是陆家塘派出所的,叫张此弋。宁须安先生,我们有些事情要请您去所里一趟。”
宁须安怔了一瞬,纪庭却已经下意识地挡在了他身前,谨慎地在问:“请问……事情,具体是什么?”
张此弋顿了一顿,目光要被纪庭腕上的名表吸引去。
“总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你们去派出所吧。”纪庭说。
“今天早上六点钟,”张此弋这才回了神,“有人在陆家河发现了宁须平先生的尸体。”
纪庭一愣。
“不可能。”宁须安说,他严厉而急切地又一次重复,“不可能。”
他说:“昨天晚上我还在跟我哥喝酒。”
“很抱歉,但请节哀。”张此弋说,“所以宁须安先生,还请您配合我们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