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8-11-17 14:22:00
蔷薇之死
1.
我从来没写过自白书,不知道该怎么写,但既然給了我纸和笔,那就让我从头写起吧。
在提到蔷薇之前,先来说说我自己。
我叫陈奇,26岁,在S市一所普通高中当数学老师。
没有人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老师,在这之前,好友方智闻一直断言我会继承祖母留下的家业,但事实是,我一毕业就进了学校。
我很喜欢学校这份与世无争又有假期的工作,学校领导对我似乎也相当满意,如果没有蔷薇,我想我可能会一直在那所学校呆下去,我会成为一个尽职的好老师。
学校离家很近,只有10分钟的路程,我每天所做的不过是走出家门到学校上课。
我教高中数学。数学是我的强项,小学时我就是心算高手,我爱那些数字,也曾经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有名有姓,能上报接受采访的数学家。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如果不想成为数学家的话,那么小学的数学知识就已经够他一辈子用的了,换句话说,学习高中数学完全是浪费时间。所以我很同情那些为应付高考,拼命研究数学难题,又往往不得其法的女生。我常劝她们,“忍一忍,忍一忍,痛苦很快就会过去了。”等上了大学,文科生就不必学高等数学了,对很多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大解放。但方智闻却总觉得我的话里充满了暗示,让我免开尊口。
“你这个年轻的老师就少说两句吧,免得人家想入非非。”方智闻说。
不上课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这并不是因为我特别恋家,而是因为无处可去。
祖母在世时好交游,常常会约朋友来家里打麻将,家里几乎日日开局,人声鼎沸,嘈杂得很,我不得不寻找自己的消遣方式,于是,我开始谈不冷不热的恋爱,也经常找老同学出来聚会,但自从去年祖母去世之后,家里突然冷寂下来,我就发现一个人难得的自在,所以也就懒得出去,只有好友方智闻经常来找我。
祖母嗣后我才想起,我在世上已再无亲人。
我父母是10年前去世的。从照片上看,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只有我知道,出事前,他们早已彼此不说话,甚至彼此不看对方。我15岁那年,母亲突然向父亲提出离婚,不久,有人在郊外发现他们冰凉的尸体,两个人都已死了,后来有人告诉我,父母是太相爱了才会去殉情的,我只是笑笑,心里却从未相信过这个故事,也从未为他们的死掉过眼泪,于是人人都说我无情。
祖母也没有流泪,但人人都赞她坚强。
我是10年前搬来跟祖母同住的,祖母自父母结婚前就与我母亲不和,她不和我母亲说话,也不允许母亲踏进她的房间,因此在过去的15年间,我不过只见过她三次。再见她时,她已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但精神依旧健硕。她一再向我说明父母的事错在母亲。她告诉我母亲想跟别人走,走不成,才出此下策。祖母的话我大半相信,这是因为祖母的判断力极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母亲生前谈起婆婆总是心惊胆战,可见一斑。但母亲的家人早就离世,所以不管祖母如何咬牙切齿,最后还是不得不亲手埋葬她一生最痛恨的女人。
祖母谈起父亲时颇为伤感,父亲是她唯一的儿子,祖父早逝,父亲是祖母一个人带大的,想不到结婚之后就几乎断了往来。祖母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母亲的“贱”。祖母总是喜欢说父亲小时候的事,每当那时我好像已不是她的孙子,而是她某个相熟的老朋友,我们沏上茶,边说边笑,假装他寿终正寝,轻描淡写地谈着他的身前事,久而久之,我觉得自己渐渐成了看着父亲长大的老人家,不禁感叹人生的无常,心也渐渐苍老起来。
祖母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跟我谈起父母,我却常常想起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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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整理旧作发现的。不过要补一部分
日期:2008-11-18 13:29:00
祖母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跟我谈起父母,我却常常想起他们。
有一段时间,我曾经责怪自己未曾拉拢父母之间的关系。他们本可以有很多话题可谈,如果我的学业一败涂地,或许他们还可以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起研究一下孩子的将来,如果我的生活不能自理,或许他们还会因为照料我而暂时忘记个人恩怨,可情况却恰恰相反,自始至终,我都无须他们为我分心,我甚至不曾抱怨过,于是他们就这样全心全意地,尽情地专注于两个人的战争,直到死。祖母说,这是天意。
1995年,我以全区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本市最好的一所中学。在那里,我度过了6年时光,我既是公认的优等生,又是让老师极为头痛的问题学生。
我极少参加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总是独来独往,而且脾气也不好,常常跟人打架,学校里不少人看不惯我,但更多的人则想跟随我,于是我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学生领袖。父母出事后,我更肆无忌惮,一时成为领风人物,声名远播,甚至还有别的学校的人特意跑来看我,但奇怪的是,跟随我的人不少,真正的朋友却少之又少,只有方智闻跟我交往至今。
父母冷战时期,我就和方智闻常常在一起。方智闻跟我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我的家事早由张三李四经由方伯母之口传到他耳朵里,这样倒好,免得我向他解释为何我有空日日听他谈女人,为何我过了午夜回家也从没人责怪我。
“其实我很羡慕你。”方智闻却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方伯母是出名的严母。
方智闻的好处是他不关心别人的事,所以他对我家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那时候,我和方智闻的游戏多半是沿着西园路走到平安寺再转回来。因为两个人都没钱,所以最奢侈的享受也无非是停在小店门口,一人买一罐啤酒对饮,有女生走过,方智闻就会向她的背影吹口哨,偶尔也会有女生主动跟他搭讪,碰到如果他刚领到零用钱就会请对方去溜冰。但当轻佻的女生欣然同意时,他又觉得意兴阑珊,叹息钱花得太冤枉。其实那时候我们两个人是苦中作乐,烦恼至极,方智闻整天担心功课是否能过关,而我则一想到要回去面对父母木然的脸就心惊肉跳。
我和方智闻的学校生涯都不算快乐,尤其是他。他抱怨所有的老师都是方伯母的密探,他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母亲晚餐桌上的话题,因为受到监视,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母亲的视线。对方智闻来说,世上唯一没被他母亲买通的人就是我,因而他最愿意跟我在一起,所以方伯母讨厌我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师也不喜欢我,尽管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我的学习成绩在年级里遥遥领先,但我太过桀骜不驯,这让老师们感到无奈。曾有同学提举我当班长,被老师否决了。
我早就发现自己有发号施令的本领,使我惊讶的并不是自己的胆大妄为,而是居然有那么多人对我惟命是从,也许人人都希望有人告诉他该做什么。父母出事后,我曾带领三十多个人完成了学校历史上最轰轰烈烈的一次集体逃课。那天我们的活动是起大早骑车去海边郊游,许多女生被男生带在车把上,风光无限。
事发后,学校要开除我,祖母到校长办公室指着校长大声说:“你们开除他吧,大不了我们一起下去陪他父母。”祖母从来没有因为我的顽劣而训斥过我,她经常说的是“好好活着,开心长寿最要紧。”后来“鉴于我的家庭情况”,学校只给了我一个处分,不过自此之后,有更多的人开始打听我父母的事,不断有人用怪异的目光追随着我,我曾听到方智闻这样回答好奇的班主任,“让他们安息吧,老师。”
因为心事重重,我们很早就涉足情场,我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在马路上结识的,是个身材瘦弱的大眼睛女孩,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会脸红。当时我们已都是大学生,在午夜的操场角落里,我不断地索求,她在黑暗中瑟缩,不停地东张西望,身上带着肥皂的香味,整个过程漫长而艰辛,她最后哭了,而疼痛却让她将我抱得更紧。在操场的外面常常有人影闪过,我们忧心忡忡,最后,恐惧感终于战胜了短暂的快乐,我们草草收兵,在茫茫的夜色里疲惫地各奔东西。我再遇到她时,她已经成为一个美丽的年轻女郎,但跟我说话仍然吞吞吐吐,面红耳赤。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我不禁想到了蔷薇。蔷薇,每次都直视我的眼睛,看得我无处可逃。
蔷薇出现以前,我就有过很多女人。其中小青是交往最长的一个,她在广告公司上班,喜欢穿套装,擦名牌香水,蔷薇出现时,她是我正式的女朋友,连祖母在世时,都认为她可能会成为我的妻子,送她大颗的宝石戒指作为见面礼。
小青身材瘦削高挑,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我们是在一个展览会上认识的,当时我在门口抽烟,她在旁边打电话,不断向我报以白眼,我将烟掐灭之后,她就朝我微笑,我们由此相识。她最初很懂事,每个周末过来陪我,帮我整理房间,并热衷于跟我讨论我们的将来,但自从她的朋友嫁給一个腰缠万贯的CEO后,她就有很长时间不愿意见我。她是个相当现实的人。
小青希望我辞去教师的工作,跟她的叔叔一起经营饭店。她对餐饮业有着美好的憧憬,总觉得那必然会給我们带来大笔的财富。但我对做生意向来就兴趣缺缺,为此她一直很不高兴,但她没有向我提出过分手。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她常常用哀怨地口气说着这句话。
在蔷薇之前,我的生活相当平静,小青偶尔会打电话来。每天下班后,我会在街角的小饭店买外卖回家当晚饭,或许还会带上一张晚报,然后坐在祖母舒适的藤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吃饭。饭菜差强人意,不过不用自己动手已经是一种福分。过去,每次小青来,我们通常会到附近一家较好的饭店里去吃一顿,小青也不会做菜。如果没有蔷薇,我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任何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