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宋不同,老宋在市局,没有收受过公司的卡,不存在把自己检查出来的问题。所以老宋很严肃,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认可雪聪的解释,说这肯定不行,既然是送礼,就应该在业务招待费下列支。
雪聪带了点苦笑,做出很无辜、很无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清楚:中秋节给有关部门送的礼品。总不能更具体,说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送给税务部门的。不认就不认吧,都在雪聪掌握之中。这种时候没必要同他们硬来,你说是问题,那就算问题好了,到最后双方交换意见、讨价还价时再说。
老宋打了个小胜仗,满意地走了。雪聪的心思又回到那个叫维华的何老师身上。特聘顾问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他是这个小组的成员吗?他的任务是什么?他的查账资料和结果会和他们兼容吗?
坐不住,她觉得应该再去给他们加点水。会议室很静,很有些查账的氛围。成组长两手相扣,搭在后脑勺上,眼睛半闭,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老宋很精神,目光如炬,探雷一样在账本里搜索。小马面前摞起的凭证折叠起好多页,看来已经很仔细地翻过了,估计收获不小,很兴奋、很激动的样子。见雪聪进来,说你来得正好,我刚想去找你。便打开折叠的凭证让雪聪解释。雪聪拉了个椅子在旁边坐下,一张张看了,净是些没开发票的鸡毛蒜皮小事,无心解释,神情凝重地一件件认了。小马脸上的兴奋和激动便演变为得意,又快速地瞥了成组长一眼。
雪聪心中暗自好笑,也算是正规院校毕业,连查账的常识都不懂。通过报表和账本发现线索,在凭证里找找证据还可以,那有抱着凭证直接看的?可是上午的分工雪聪是听见了的,心里不免对小马又生出些同情。
日期:2012-04-30 23:58:50
再看何老师那边,依然是不闻不问、我行我素的样子。看看写写,好像完全置身在事外,有一种超然的从容和安静。但正是这种从容和安静最让雪聪惧怕,她费尽心机雕琢和打造的假山,真会在这种从容和安静里露出它的真面目吗?
他面前的纸张,明显已经翻过几页,新的一页里,又密密麻麻记上去不少。这些数字大都来自于她的笔下,现在却给她带来了困扰:他到底在记什么?他打算怎么核对怎么查?倒水的时间很短,她只能匆匆瞥一眼,可这一眼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因此她心里更慌乱、更急迫。
这时却听见老宋嘿嘿嘿的笑声,像是发现了大金矿似的,粗声大气地招呼小马,“帮我查一下四月份26#凭证。”
小马很配合,急急地翻出来递过去,老宋歪头看了,又说再找一下六月份48#凭证,小马又翻出来递过去,老宋便有点喜形于色,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拿起笔在纸上做了记录。
雪聪努力回想着四月份26#凭证和六月份48#凭证的内容,毕竟隔了两年,急切间想不起来。老宋不问,自己也不好主动过去解释。刚倒过水,没有再接近的理由。想了想,索性走了出来。
那两张凭证还留在脑子里出不去,雪聪走得很慢,回身闭办公室门的时候,却发现成组长跟在身后。雪聪有点意外,但还是礼节性地让了进来。
成组长帮雪聪闭了门。雪聪有些不快,却不好再打开,心想就算他再好色,在这里面谅他也不敢怎么样。
成组长在雪聪对面坐下,表情倒是很轻松,说没有什么事,就想和张经理随便聊一聊。然后真就随便聊了起来,问雪聪家在哪儿?上什么学校?为什么会到这个城市?对这个城市印象怎么样等等。不咸不淡的,雪聪觉得很是无聊,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一作了回答。
接着成组长又开始谈自己,谈年少时的贫困,谈考学的艰难;谈当教师时的平淡,谈当乡文书时的卑微;谈世道人心的险恶,谈奋斗到今天位置的不易。接着又谈婚姻和感情问题,说按照他的理解,婚姻就是扣在情感上面的一座帐篷,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人的丰富的想象力和灵感,激情四射的信心和勇气,一旦被扣在下面,就全完了。为证明这一点,他举了自己的例子。他喜欢文学,爱写诗,有一首还发表在县文艺刊物上。结婚前还写过几首很得意的情诗,可是结婚以后,脑子立刻空空如也,坐在桌子上楞半天神,硬是写不出一个字来。
成组长摇头晃脑,讲得津津有味,雪聪听得昏昏欲睡,又不能闭眼,还得强打精神,陪着笑脸,时不时还得点一下头。到最后只看见那张肥脸上的厚嘴唇在动,已听不见在说什么。还好,在觉得已经忍无可忍的时候,成组长很礼貌地结束了谈话。
看看表,已到下班时间。雪聪客气地留餐,被成组长断然拒绝,说我们都是公务员,不能干破坏制度的事情。雪聪想想也是,中午属工作餐,下午实在不好找什么借口,再说雪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陪下去精神说不定会崩溃。便不再坚持,很受感动的样子,客客气气地将一行人送了出去。
雪聪回到会议室,急忙翻出那两张凭证,不禁哑然失笑,那只是一笔较为复杂的纠错记录,与成本有点关联,竟被老宋当做一条大鱼。
正在锁门,一只手蛇一样搭在肩上。知道又是佳代,也不回头,反手摸向胳肢窝,佳代躲开,人已笑得花枝乱颤。说那个老情圣找你了对不对,好家伙,关起门卿卿我我半天,我在外面只听到情诗两个字,老实交代,被俘虏没有?是不是眼泪感动得哗哗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雪聪感到胃里又泛上一些东西,故意冷了脸,说我叫你嘴贫,看我敢不敢把你当礼物送给他?佳代说好啊,那我就把他骗到山西的黑煤窑去当矿工。
雪聪要回办公室,被佳代拉住,说我已经帮你锁了门,晚上有人要犒劳你,我跟着沾点光。
日期:2012-04-30 23:59:15
下了楼,王总已等在他的银灰色奔驰车里,尾灯一闪一闪,有催促的意思。两个人从左右两侧坐入后座,车立刻奔驰起来。
还是咖啡岛。雪聪很喜欢这里的情调,安静,松散,伴着柔缓的音乐,心情可以一下子放得很松。
三个人在一个小包间内坐下,照例是王总一边,雪聪和佳代一边,而且王总照例坐在中间位置,呈等边三角型,正好呈现出王总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进公司开始,王总就对两个人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工资一齐涨,职务一块提,房子一同分,发个奖金,数额也完全一样。但即便如此,雪聪还是觉得王总和佳代的关系要比自己近一些,具体是什么原因却说不清楚。
坐定之后,各自点了一份快餐,王总便讲起当天的新闻,说看来卡扎菲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利比亚几十年的独裁统治终于走到了终点。佳代说卡扎菲同志已经尽力了,那么一点智商,能把利比亚统治几十年,绝对可以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从中国在利比亚的投资损失谈到贪官外逃问题,从贪官外逃问题又自然扯回到中国的腐败,佳代恨得咬牙切齿,说当年的革命先烈们前赴后继,英勇就义,难道就是为了现在这些狗男狗女们贪污和挥霍浪费?长此以往,真是国将不国了。王总却不以为然,说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就像一棵树,小的时候要抗的是风、烈日和严寒,长粗了之后,要防要抗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腐烂。
雪聪想不透树的例子是否能证明一个社会腐败的必然性,但觉得腐败这个话题很有意思,人们一方面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腐败,一方面又通过不同的方式给腐败提供着土壤,就像自己一方面在心里骂着要给送礼的人,一方面又去送礼一样。而且那时候担心的不是对方腐败,而是对方不腐败。这种情况也出现过,对方不知是碍于情面,还是真的廉洁,一张卡硬是送不到手里,弄得自己又尴尬又羞愧,过后雪聪想明白了,这是对方的高尚反衬出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