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11-12 20:36:33

第十六章 堂吉诃德

齐澍：

我需要向你解释这件事。我很抱歉对你隐瞒此事，但我想你不会怪我，你是那样的爱我，无论我做出什么事来，你都会知道我不是抱着自私自利的目的。

史封仑是我杀死的，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我不知道丨警丨察或者其他人是否已经对你解释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或者你还并不知晓详情。但无论如何，你仍然需要从我这里知道我是怎么卷入此事的。

我将尽可能扼要的叙述这件事，毕竟这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件愚蠢的事情。

自从史子昭把那份证据还给你之后，我们都相信史封仑的把戏到头了，我们再也不用受他的任何牵制。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掌握了一些证据，这些证据足以说明我在高秦心脏病突发时做了一些不利于他得到及时救治的事情，如果他把这些交给警方，我一定会坐牢。那个夜晚给我精神上的冲击是巨大的，我并不愿意回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所以当听到他的话后我的记忆一时间竟模糊起来。但我仍然努力思索我当时做过的事情，我并不认为我有做过任何事情耽误了高秦。我怀疑史封仑只是想恐吓我，他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但我又实在没有把握，我当时实在太慌乱了，我在匆忙中的一些无心或者不经意的举动是否对高秦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呢？我告诉史封仑，我并不相信他，因为我没有做过任何有愧良心的事情。但他不停的在说，不停的蛊惑我。我问他到底要怎样，我并没有阻止他向丨警丨察告发我。他说他要和我单独见一面，把彼此的恩怨好好捋一捋，我的不辞而别让他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话。我说对于此事我的确很对不起他，可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能补偿他。他说我可以补偿，但要见面详谈，如果我同意并且真诚的补偿他，他就既往不咎，也不会把证据交给警方。

日期：2018-11-12 21:08:28

我做了我人生中最愚蠢的一个决定，我答应了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和他见面，也许我怀疑我真的做过某个无心之举伤害了高秦，也许你和子昭之间颇具君子风度的和解让我产生了盲目的乐观，总之我去见了他。

时间就在你去拜访史子明夫妇的那个下午，地点在云漫山庄的一个房间。我想和他速战速决，但他像个黏人的泥鳅一样粘着我不放。后来我看出来他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便起身告辞。这个时候徐昌默进来了，他堵住了门。我很快明白过来他们要干什么，史封仑在一旁举起了摄像机。徐昌默说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让我乖乖的服侍他，但他制服不了我，史封仑放下手中的摄像机，冲过来帮助徐昌默。他们要得逞了，桌上的茶壶摔下来打碎了。我没有让他们得逞，我捍卫了自己的尊严，我拿起茶壶的碎片刺死了史封仑。

大错已然铸成。

徐昌默愣在了那里。我看着满手的鲜血，当我的意识苏醒的那一刹那，我脱下沾血的外套，夺门而出，逃了回来。我没有哭，我战栗着，我处理了衣物，我洗去了身上的血渍。我以为丨警丨察很快会上门来，但接下来的一天是平静的，于是我明白徐昌默处理了尸体，他没有报警，因为他身上也有罪责。从这一刻起，我下决心隐瞒此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就像我所说的，这是件简单的事情，也是件愚蠢的事情。

你可以把这封信交给丨警丨察，这样也许他们能对整个事件有一个更加全面明晰的了解。

在最后，我做出以下声明：我，夏晦晓，就是那个与高秦在一起并见证其心脏病突发死亡的人，但我没有故意或者成心做出任何不利于高秦得到救治的事情，我与高秦的死无关。我，夏晦晓，杀死了试图帮助他人强占我的史封仑，对于杀死史封仑这件事我丝毫不感到后悔。

日期：2018-11-12 21:30:54

这是封用电脑写出并打印出来的信，只在最后的落款处是晦晓亲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把这封信交给了卫楠。对于徐昌默的调查很快就因为证据不足以及其他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原因而受到阻碍，最后不了了之。

警方在管道桥附近的水域和下游的一片地方展开了一连数日的水下搜索，但是毫无收获。他们甚至一度怀疑我说的是否是实话，附近的监控也没有合适的角度拍到我所说的一切。我并不理睬他们的怀疑，他们当然找不到她。这个美丽而骄傲的灵魂怎么可能被这些凡夫俗子找到？我知道她早已顺着河道流入大江，最终汇入大海中去了。

这个女孩的死并没有在社会上掀起任何波澜，没有人谈论到她，她甚至还没有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被人遗忘了。因为就在同一天，一个更重要的人也死了。

史寒早晨醒来的时候是好好的，可当他站起身来穿衣服的时候，他突然一屁股坐在床上，接着一头倒了下去。他猪肝似的红脸和不停的抽搐吓坏了仆人，等救护车到的时候，他已经因为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人世。

日期：2018-11-12 21:38:40

史寒有着熊一般健壮的身体，他做事有股燃烧不完的精力，谁都相信这个家伙再干上十年二十年也不成问题。他以如此突然的方式死去令人震惊。其引发的混乱是不言而喻的，史寒建立的庞大帝国突然失去了主人，而他的一对儿女却根本不足以接过父亲的重担，关于这个帝国分崩垮台的流言顿时甚嚣尘上，一时间人心惶惶，而更多的外人则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对欲来的山雨翘首以盼。

现在半年之后我再回望当时的情形，竟觉得那时的纷乱有些滑稽和不可思议的味道，因为现在史家所建立的这个帝国不仅没有垮台，反而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所有人都已忘记了那时的慌乱和恐惧。我不知道史子昭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的确做到了。

日期：2018-11-12 22:00:49

史子昭在她父亲死后站了出来，她立刻在电视和各种社交媒体上抛头露面，让世人认识她，很快她美丽娴雅的外表和不俗的谈吐就让人们对她产生了好感。对于父亲的丧事，她举办的异常隆重，不仅云集了全国能数得上的名贵，还从中央请来了官员，官方对这位白手起家的民营企业家在经济领域达到的成就做出了充分的肯定。这场丧礼如果说是办成一个政府举办的工商界谈话会也不为过。经过种种这些运作她很快树立了自己的威信，让帝国里的员工们对她信任有加，不再心存疑虑。在这些公开的场合里，细心的人会发现史子昭的身边总是站着一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年轻女士。这位女士，我想我的读者们应该已经猜到是谁。史子昭在决定挑起重担的时候，拨通的第一个电话就是给她的，她需要帮助，而她知道这个女孩的本事。

陆爱莲在电话那头听着史子昭用诚恳的语调和她说话，吃惊之余，她认真的思考着对方的建议。在短短几个小时前柴青刚刚和她分手，她觉得人生已经无望了，可是史子昭的电话再度动摇了她的世界。与其说是对方的说辞不如说是对方的态度打动了她，她决定接受史子昭的邀请，做她的秘书。史子昭为她提供了极为丰厚的薪资，她放下电话后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和柴青的首付有着落了，但转而惨淡的一笑，继而深深的为命运之神所折服。命运之神似乎从来不会在一扇门打开的情况下推开另一扇门，他总是先关上这扇门，再推开那扇门。

至于陈硕，在我和陆爱莲的眼中，这始终是个狡诈而不可信赖之人。但他对史子昭却像狗一样忠心耿耿，他不遗余力的为她效劳，她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任劳任怨，绝无半点怨言。尽管如此，陈硕到底没有机会像他对我说的那样展现所谓的“骑士精神”，来博得史子昭的欢心。在他接受史子昭对公司巡视的时候，史子昭当仁不让的在桌子后面的椅子里坐下，他本想在对面也坐下来，但陆爱莲把椅子撤走了，他毕恭毕敬的站了一个小时。当看着史子昭离开的背影时他明白自己永远只能仰视这个高傲的女孩，这倒让他释然了，他对自己说能爬到这个地方仰视她已经是人生的最大幸福了，他要尽其一生之力来为这个女孩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日期：2018-11-12 22:40:58

关于我，已经没有太多的话可说了。在这里用再多的篇幅去描写我那不可抑止的悲痛和绝望都是多余的，读者们也会感到厌烦。很多读者想必已经带着道德审判的眼光对我和晦晓下了死刑，但我对此并不在意，对于一个死了的人和一个心死的人来说，无论什么样的评价都是无关紧要的了。所以在这里我仍然要继续勇敢的说出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这个女孩的死彻底摧毁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希冀。这个世界不厌其烦的向我们宣传并保证一个美好的世界，它用道德良心和公平正义来做出这种许诺，我曾经对此深信不疑，而如今我却发现正是这些东西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人类的不幸。世界并不如它所宣传的那样美好，否则何以这样一个美丽而骄傲的灵魂竟然匆匆而逝？难道这个世界不应该呵护这难得一见的美好吗？她是多么稀有的一朵花儿啊！人间竟有几回能见到它的绽放？我于是明白这个世界存在的本质，这个世界存在的本质就在于满足大多数庸人浅薄而无聊的欲望，吃喝嫖乐就是这欲望的全部，追求美好和拥有一颗独立的灵魂并不在其中，所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孔子死了，孟子死了，庄子死了，司马迁死了，李白死了，杜甫死了，苏轼死了，曹雪芹死了，贾宝玉死了，林黛玉死了，夏晦晓也死了。

没有比这更痛心的事实了。有人欢乐的说过：存在即合理。而在我看来，存在即荒谬。对于我来说，生活本身已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