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10-28 20:15:07
他走之后,我拉起晦晓的手,她的手仍旧汗津津的。我说,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他不是为了高秦的事来,这就够了。她沉思的眼睛撇向一旁。
我问她还在担心什么,她并不回答。我知道那不快的往事一旦升起愁绪就会如同阴云般笼罩着她。
“即使卫楠知道了又能怎样?你在那件事上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微笑着说没事,抽出身子,开始收拾桌面,拿抹布把果皮从桌上抹掉,用一张超市的宣传单接住,然后整个儿倒进垃圾桶里,又拿起烟灰缸,手轻轻的掩在上面,防止烟灰随着走动而漂浮,也一起倒进了垃圾桶,最后倒掉了杯里的水和茶叶,反复用清水冲洗了两遍,倒扣在空架子上沥干。
收拾完之后,她拿出一张唱片放到唱机里,那是Gilels演奏的贝多芬第十五号钢琴奏鸣曲。她抱着我,倚在我的怀里,闭上眼睛,我们一起随着悠扬的琴声轻轻的摇晃着身子。
“你在写作!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抚弄着她额前的散发。
日期:2018-10-28 20:51:40
她仍旧闭着眼睛,嘴角向上一扬:“我不能有自己的秘密吗?”
“不能。你在写什么?我可以看吗?”
她笑而不语。
“你是不是觉得我孺子不可教,所以就亲自下笔了?”
“你总是不听我的劝。”
“那是因为有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呀!”
她睁开眼睛,沉思的望着我:“你真要看吗?”
她牵着我进了卧室,从一张小书柜的抽屉里拿出几页纸来放到我面前。
“你写的是什么?”
“我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
“就是我们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
我惊讶的看着她,拿起那几页纸读起来。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闹着玩,闲来打发时光,可是这区区几千字很快就攫住了我的注意力,我知道她所要写的不仅仅是我们的爱情,我知道她心中的抱负。
日期:2018-10-28 21:14:56
“你看,我没有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刻开始写。”
“是的,我看出来了,这大概相当于一种序奏,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
“正是如此,你看出来让我感到欣慰。”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所想写的并不仅仅是我们。人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就是这个意思!一开始我只是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就信笔写了起来。可是我很快就觉得这种信马由缰的方式很难保证一个长期性的写作,因为很简单,靠一点灵感和一时冲动很难撑起一部庞大的篇章,这不是写一首诗或者一首词,可以在几天甚至几小时之内就能完成。它必须要有坚实的结构,就像是人的躯体必须要有坚固的骨架支撑,就像我们在那一夜聆听弥撒的教堂,就像贝多芬的庄严大弥撒,它们不是随意搭建起来的,它们在成为现实之前就已在造物主和艺术家的心中经过无数的琢磨而有了宏伟的蓝图。于是我放缓了笔速,开始思考该如何设计我的宫殿。我收拾家务的时候在想,我做饭的时候在想,我洗澡的时候在想,我看着你的时候也在想…”
于是她开始向我叙述她连日来所做的思考,她跟我说起她心中已然初具雏形的构思,她专注的看着我,语调热烈而动情,仿佛一个探险家从海外归来正向他的友人描绘那不可思议的见闻,这见闻只有她一个人知晓,也只有她一个人明白是多么美妙,所以她才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我分享。她滔滔不绝的说着,一点间断也没有,从中可见她的思虑有多么纯熟。她说的每个字都是湍湍流淌的音乐,催眠着我的耳朵,她说的每个字都是轻轻腾跃的舞蹈,迷离着我的眼睛,她说的每个字都是夏日清晨的花香,陶醉着我嗅觉。谁说只有女人的美貌会让男人倾倒?女人的智慧同样可以!此时此刻我除了更加爱慕她,更加崇拜她,什么也不会做。我简直要跪下来亲吻她。
不知不觉之中我们躺了下来,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抚弄着彼此的面庞,亲吻着彼此的身体。伴随着温柔的琴声我们褪去彼此的衣裳,轻轻的拥抱在一起。我们的渴望在琴声的挑动下颤抖着,宛如湖面被微风萦绕起层层的皱纹,一时乍起,慢慢平息,似乎要化成点点的微光,但很快又浮起一层新皱,欲起微停,欲伏又兴。有史以来我们第一次温柔的享受彼此,耐心的探索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甚至只是指尖的轻触,每一个部位甚至只是一根零乱的发丝,每一个声音甚至只是害羞的躲藏在喉咙里不敢发出来的哽咽,都让我们觉得蕴藏着比宇宙还要无穷的意义。
日期:2018-10-28 21:50:24
“你会给这个故事起个什么名字呢?”
当这美妙的梦幻结束之后,我看着臂弯里的她,抚弄着她的面庞问道。
她搂着我,闭着眼睛思索了很长时间。我以为她睡着了,但她突然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愿意给它取一个通俗点的名字,就叫它‘危险关系’吧!”
“有人会看我们的故事吗?”
她摸了摸我的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出于心灵,归于心灵。”
我没有再问,我们一起慢慢沉睡。
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故事便占据了她的全部思虑,她没有骗我,她开始更加详尽的思考整个故事的布局,她甚至放下了找工作的打算,怀着无比认真的态度对待此事。有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便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从周围寻找出一张纸片和一支笔来,赶忙记录脑中所想到的只言片语,要是恰好在外面身边没有纸笔,她就会在手机上的便笺簿上迅速的敲击,一回到家便翻出纸笔来把手机上的东西抄写下来。所有这些记录她灵感和构思的大小纸片都被她整理在一起,用回形针别上,和她最初的几页草稿放在一起。很多时候当她在翻看和审视着这些零碎的想法时,她会静静的坐在那儿,我知道她的脑海里定然和一个技艺高超的裁缝一样在剪裁,在穿针引线。她常把她思考的结果告诉我,我看着这个粗略的架构在她的雕琢之下越来越丰满起来,惊讶于她洞悉真理和辨清残酷现实的眼光,或许这两者本来就是连缀在一起的,一个人一旦具有真知灼见,那么自然就会体察到生存的残酷和荒谬,而在另一方面我又对她如此迫切的对待此事感到不解,她一遍一遍的向我解释,向我阐述,不放过脑海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她热烈的话语让我感到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一定要把她已经想好的东西原封不动的烙在我的脑海中。有时她冲动的将已然成形的思路猛然推翻,有时又为某个难以处理的段落困扰不已,她几乎不为自己已经取得的进展感到开心,却总是为接下来要面临的难题搔首逡巡,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后面使劲的推着她,使她根本停不下脚步。我们在河边散步的时候,尽管梅梢残红落尽,很多树木还是迟迟不愿听从东风的召唤,但玉兰花已经打开花苞,柳树也已经把嫩嫩的青涩散播到河的两岸,我对她说,春天看上去那么无力,可终究还是要来了,你不必太执着于构思,有的是时间,灵感总是不经意的出现,强求不得。她听了欲言又止,最后又露出当初那郁结而沉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