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爱莲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律师的阴影让她感到不舒服,她退到和姚律师一步远的地方,打断了律师的话:“请容许我打断你,姚律师,我知道你是一个大人物。你得原谅我的无礼,但我们现在的确到了一个僵局,我不想接受这笔馈赠,而你想劝我接受它。我知道你正在做你的结案陈词,你有很多动人的话要说,可我必须打断你,因为我大约可以猜出来你要说什么。你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你可以轻易的打听到我的经历和处境,这会让我生气吗?当然,我当然会生气,但我理解你这么做的理由。你不是因为偷窥癖而探究我的生活,你有很多正当的理由,而我大可不必担心被侵犯,因为你很快就会把这种旺盛的精力转移到其他自讨苦吃的人身上而把我忘了的。所以,好吧,你知道了我的各种情况,你会从各种方面来劝我,你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那种你已经磨练多年的说话技巧我相信是足够雄辩和无可置疑的。可你真的认为我没有考虑过这些事吗?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或许没有你胸腔里发出来的话语那样华丽,但相信我,我心里经历的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人类历史上最险恶的战争。因此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在这里把这些彼此心知肚明的陈词滥调再拿出来让彼此的耳朵和心灵受一遍罪了。请你不必再说你的结案陈词了,而我的结案陈词,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先生,我什么都没有,但我决不卑贱,因此我不接受。”
姚律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最后说道:“我明白了。”
陆爱莲问她是否要签一个声明来放弃这笔馈赠。姚律师重又坐到桌子后面,用一种真诚的语调说道:“抱歉,得让你稍等一下,我并没有预料到你最终仍会拒绝,因此我并没有准备这份放弃的声明。不过请你坐下来放松稍等一会儿,我一会就让助手打印出来。”
他们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除了姚律师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跟她宣读一些法律上的东西,并指导她在合适的地方签字。
最后一切手续办完,陆爱莲起身告辞,姚律师将她送到办公室门口。陆爱莲转身说了声“谢谢”,但姚律师没有止步的意思,他点了一下头,一直把她送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开了,姚律师伸出手来和陆爱莲握了握,她又感到那种整个身子都在摇晃的感觉。陆爱莲走进电梯,冲对方笑了笑,他们彼此都没有说“再见”,但电梯门缓缓合上时,律师转身离去,陆爱莲注意到他这次没有再掏出手帕擦手。
日期:2018-10-08 22:19:03
陆爱莲不知道该怎么跟柴青说,直到凌晨一点钟她才给他发了条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我放弃了那笔钱。
她没有等到对方的任何回音。柴青像是无言的跟她断绝了关系。渐渐的,她心里的最后一点侥幸也燃尽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和两个电话。这两个电话改变了她此后的命运。
第一个电话是柴青的。
柴青用异常平静的口吻向她问好,然后跟她说,他不久前在一个朋友聚会上遇到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对他很有好感,但他觉得有必要正式和陆爱莲分手才能和那个女孩交往。
“希望你相信我,我现在并没有和她交往。但我今天正式和你提出分手,你我已经形同陌路了。”
陆爱莲感到异常的痛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手抖得连电话也握不住。她蹲了下来,又跪了下来,最后坐在地上,靠着衣柜的门。
“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半晌她只说出这句话来。
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同样是一句话:“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陆爱莲强忍着疼痛问道:“对那个女孩,你也有当初对我一样的心动吗?”
长时间的沉默。柴青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依旧是那么平静,但陆爱莲仿佛能听到他颤抖的呼吸:“你知道,那份心动,一生就只有一次,给了你我就没法再给其他人。那个女孩…家境很好。”
“好好对她。”陆爱莲抢先挂断了,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哭出来。
从这一天起,陆爱莲断送了她的爱情之路,她再也没有恋爱过,也不可能走入婚姻的殿堂,因为她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她只能为爱情而结婚,决不会为了保险柜而结婚。
那封信,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只有她的姓名和地址,从邮戳上来看,是本市的邮政,大概是三天前寄出来的。她拆开信读了起来,很快眼泪如瀑布一般流淌下来,淹没了她的面颊,也淹没了她的知觉。
陆爱莲没有朋友,孤独是她最好的朋友。
日期:2018-10-09 20:02:12
第十四章 最后的冬天
在火车站看到天气预报说强大的冷空气正在南下,南方一些城市将迎来大范围的雨雪天气。这大概是百年一遇的奇景,在冬天即将寿终正寝而春天已悄悄临近的时候,一直半死不活的冬天突然苏醒过来,变成一个雷厉风行的神灵,把积蓄的能量一下子发泄出来。
她对天气预报的准确性表示深深的怀疑,努起嘴指着这座海滨城市湛蓝如洗的天空问,哪里有一丝阴灰可寻?
但火车向北疾驰,仿佛有一支滴管把青灰色的染料一滴一滴的滴入透明的天空,缕缕的青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忽而飘散开来,消失不见,又不经意的在空间上的一点相遇重逢,彼此会心的放慢了动作,慢慢的融和到一起,变成了一团不可捉摸的絮状云气,于是天空的亮度在这里便暗了,那无畏开朗的透明仿佛就此添了一道忧愁的皱纹。即使隔着车窗玻璃也能感觉到整个原野中的水汽越来越浓,水田里枯萎的稻草和随处成片的枯林随着波浪般的地势起伏,原本尽收眼底的天际变得模糊,时有白色的雾气从山间缓缓而上,乍看之下竟似被寒气凝固住了。一座大型工厂在我们的眼前向后退去,高不可攀的巨型烟囱直入云霄,那张大嘴里也往外悠悠的吐出青灰的烟,和同样颜色的云雾混合在一起,堆叠起一座座云山,使得这座充满现代机械感的庞大建筑竟如同飘渺的仙境般柔和起来,几辆笨重的卡车满载着黑色的矿石在工厂门前松软的沙地上行驶,疾驰的火车让这些卡车看起来是静止的,和孩子手里的玩具没有什么分别。窗外的世界变得像是鱼缸一般。
于是有断续的雨丝扫过车窗,留下稀疏的斜斜的雨线,像是出入过沙场血海的勇士盾牌,被刀剑一次次的猛砍而留下了锐利的痕迹。广袤的田野久久不见人的踪迹,万物枯萎的景象越来越沉重,眼前的这个世界无法承受这样的负担,这无尽的青灰就是它喘出的气息。这青灰压了下来,低得触手可及,似乎终将遮盖一切。
日期:2018-10-09 20:46:08
我们变得沉默下来,对一致做出的决定暗暗思索了起来。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犹疑的眼神在问同一个问题:我们是否太草率了?
由于张济清和律师给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我无法知道左雯为什么突然反悔,这事拖了快一年,本该早就结束,却被一个又一个的变故拖延迟缓,实在叫人受不了。现在偏偏又要前功尽弃,一下子让我恼火不已。
我照例联系不上左雯,她当然不是因为又爱上我了才这么做,我只能设想她又有了新的不甘,大概又有什么新的条件想提出来,但她为什么不提出而又要耍这种花招呢?她难道不知道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吗?她难道不知道我握有证据而她是无法阻挡离婚这件事的吗?
我是焦虑的,而晦晓是冷静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迅速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只有见到左雯才能把事情弄清楚。在这座城市里我们日日品尝着爱情的快乐,这无形中让我们变得乐观,这里灿烂的阳光给我们勇气,我们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定能化干戈为玉帛。最重要的是,我们终归要回去的,那里是一切的开始,至少要体面的结束这一切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