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9-10 20:07:17
除了和我闹别扭之外,她还学会了嘲弄我。
她喜欢听我说话,即便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她也要我对她说话。起初我认为她只是害怕寂寞,而且喜欢听到我的声音,但她其实相当认真的在听其中的内容。她把我说的每一件事都记在了心里,在我后来说起其他事情时她便时常提出质疑:“你在之前类似的事情上却是另一番态度呀!”
我无意间和她提起陆爱莲,并且流露出对这个女孩的赞赏之情。“把人格的高贵视作为人的第一要务,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她什么也不说,只警惕的瞪着我。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是高秦的秘书,你应该认识她。”
“我是认识她,人家唾你一脸唾沫,你还和人家这么心有灵犀!”
原来她在嫉妒。
我放弃了解释的打算,心想让她尝尝这样的滋味未尝不好。
有时我们会回忆那段彼此痛苦折磨的日子,我发现那段日子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我对史子明夫妇一直怀有留恋之情,对他们的多次拜访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不止一次和她谈到这对迷人的夫妇。
“赵冀问是个挺好的人,可你不觉得史子明是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吗?”她问我。
我说我觉得他风度不凡,有古时学者之遗风。她一个劲的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没什么。听你说这话像在复原恐龙化石似的。”
为了向她证明我的看法,我谈起我和史子明、叶宪之间的多次谈话,这些话题大多是一些严肃的讨论,但与当下正统的观念格格不入。我尤其谈到我们关于中国历史盛衰治乱不断重复更替这一现象的讨论,我们当时谈兴非常浓厚,说了很多新颖的观点,我一一列举出来给她听。
她听得认真仔细,但我说完之后她又笑了起来。
“你是在笑我们一帮老古董是不是?”
“没有。”
“那你得给我个解释!”
她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容,问道:“你们一直喜欢这么闭门造车吗?”
“这怎么能说是闭门造车?”
日期:2018-09-10 21:05:33
她沉吟一下:“你们有从简单的经济学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我饶有兴味的望着她,她蹭过来,骑到我的身上,慢慢说道:“有几个很简单的经济学问题,从古至今的中国历史学家们统统忽视了。让我慢慢告诉你:从秦到清,两千多年,这个国家一直处在农业社会,社会的主要阶层是大量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小地主和少数处于统治地位的大地主,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农民主要从事粮食生产,而粮食作为商品,有一个非常独有的特性,即整个社会对于粮食的需求量,是价格不敏感的。
“一般而言,商品的需求会随着商品的价格变化而变化,商品价格升高,需求就会减少,价格下降,需求就会增加。这样一种反比关系如果用函数图像来表示的话,假设X轴代表价格,Y轴代表需求,那么这就是一条呈下降趋势的曲线。但这条曲线的斜率,即这条曲线下降的陡峭还是平缓,具体到每个商品是不一样的。对于奢侈品而言,它并非人人都喜欢,也并非人人所必需,它只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斜率就相对陡峭,小幅度的价格波动容易引起需求的较大变化,所以奢侈品的需求对于价格是敏感的。但粮食是生活必需品,不论是谁都要每日三餐,粮食价格的合理波动不会引起社会需求量的急剧变化,这条曲线的斜率就十分平缓,谁也不会因为米价便宜了一半就购买平日两倍的米量,他还是会买跟以前差不多的米,这就是说粮食的需求相对于价格是不敏感的。
日期:2018-09-10 21:17:19
“考虑一个社会经历战乱破坏和人口减少之后重又恢复和平,整个社会生产处于恢复时期,农业也不例外,粮食的产量开始增加,人口也开始得到恢复,经济处于平稳上升时期。但粮食产量并非可以无限制的大量增加,因为受到诸多条件尤其是生产力和科技水平的制约,当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粮食产量就达到了当时时代的上限,无法继续大规模增加,受此影响,社会的人口量也无法相应大规模增长,继而保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量上,于是就进入了一个所谓的‘盛世’时期。
“问题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从表面上看,人们再也不愁吃穿,社会经济发达,商品丰富,但农民和小地主的困境已经到来了。
“农业社会的另一个特征是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科技的发展是相当缓慢的。在盛世阶段,农民和小地主通过缓慢的水平进步继续努力向社会提供更多的粮食,毕竟这是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时粮食产量的增加和经济恢复时期有本质的区别,这种产量的增加只是小规模的增加,而这种小规模增加是无法支持人口继续高速增长的,社会人口总量没有明显变化。举个例子可以很容易明白,在现代社会,假如夫妻双方月收入之和是一万元,这样的收入可以支撑他们抚养一个孩子,假如第二年他们的月收入只增长了三百块钱,他们是不可能为此而要第二个孩子的,只有当收入增加了三千五千乃至更多,他们才可能去要第二个孩子。粮食产量的小规模增加是同样的道理,社会对此反应漠然,因为他们觉得这不足以养活大多数家庭新增加的人口。因此农民和小地主很快发现虽然自己提供了比以前更多的粮食,社会的需求量却并没有相应增加。由于粮食供给增加而需求基本维持不变,带来的一个致命后果是粮食价格下跌。农民和小地主只能按社会的需求量和价格卖出粮食,于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后果,农业产量还在缓慢增加,但是收入却呈逐年减少的态势。
“这是每个盛世阶段都出现的现象,农民和小地主的收入出现增长放缓并逐步下滑的情形,数十年的积累之后,情况开始恶化,他们不得不借债,变卖财产或者以其他方式来摆脱经济困境。但这注定是一个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恶性循环,于是开始有人破产,开始有人逃亡,开始有人依附于大地主的庇护和统治之下,由此而来的土地买卖使得农民和小地主的土地加速流入大地主手中,造成了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态势。农民和小地主在大地主那里首先丧失了经济独立,接着是人身独立,最后是政治独立,被迫接受后者的直接统治和压迫,这时盛世便开始走下坡路。由于社会的主要人口是这些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和小地主,他们数量如此巨大,一旦他们为自身的困境开始公开反抗,社会便出现动荡,最终动荡演化成动乱,社会经济遭受巨大打击,人口大量死亡,接着回到开头重来。
日期:2018-09-10 21:35:17
“所以,你看,是三个基本的经济问题决定了中国农业社会周而复始的治乱局面,第一是粮食需求对于价格的不敏感,第二是农业社会的大量人口在从事农业生产,第三农业社会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提高较为缓慢,第一个问题使得在人口基本不变的情况下小幅增加粮食产量反而会使农业收入减少,第二个问题使得这个困境发生在社会的绝大多数人口身上,第三个问题导致农业技术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瓶颈,无法通过大幅提高粮食产量而拉动人口增长从而带动整个社会对粮食需求量的大幅增加。这三个问题是农业社会无法通过自身的改革而改变的,不论有多么开明的政治体制,多么廉洁的吏治,多么健全的法律体系,最终还是会被卷入这三个问题形成的漩涡之中,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而你们,还有以往的历史学家们,竟然能够一直厚着脸皮隔靴搔痒,我也实在佩服你们!如果是古代人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作为现代社会的历史学者,当他研究一个历史问题时,难道仅仅局限在运用历史学的知识去研究吗?他难道不应该综合的运用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地理学和数学等多方面的知识吗?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竟至于仍然困扰当代学者,他们哪怕学过一些基础的经济学知识也会和我一样发现的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些人固步自封到了何种地步啊!其实又岂止是历史学者,这个国家百分之九十九的学者不都是这样吗?一个个安逸的缩在象牙塔里,摆出无所不知的神气,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似的。其实他们既不具备欧美学者的学术精神和态度,更不能从古时的学者身上继承心怀天下的胸襟,一个词足以形容当下的学者们—邯郸学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