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6-20 20:18:41
第九章 沉沦
冬天来了。
不是因为天气突然变得寒冷,气温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不是因为树干光秃得不能再光秃,它们毕竟不是一夜之间才变成这样子的;不是因为河边的垂钓者少了起来,在为数不多的晴朗日子里他们依然会如约出现在河边。
冬天来了,只是因为一种叫做雾霾的天气现象突然降临在这个城市—这个南方的城市。
淅沥的雨水停止了,带走的不仅是秋季,还有这个透明澄亮的世界。从现在开始,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这个美丽的城市和这个国家的其他许多地方一样,成为雾霾的俘虏。
雾,指的是空气中的水汽,而霾,指的是空气中的固体粉尘颗粒。雾,给人一种轻柔的飘渺的幻想,而霾,给人一种昏天黑地的窒息感。雾,会随着阳光的照射和白昼温度的升高而逐渐消散,而霾,似乎被封存在一个大玻璃罩子里沉滞不动,阳光向其缴械,温度助其为虐。很难想象人们会把两个给人截然不同印象的词语连接起来用于表达令人生厌的形象,仿佛用了“雾”这个字就能减轻“霾”给人带来的恶劣印象似的,仿佛前一个字能拯救后一个字似的。这是一切文过饰非者所必然有的天真幼稚的幻想,他们不曾想到“雾”这个字不仅不曾起到他们所一厢情愿的那种效果,反而已经被“霾”所污染了,失去了本来应有的美好期待。因为人们到底不是圈养的动物,整天呆在屋子里围着电视机,通过地图上标出的各种符号和解说员美好的词汇来认识天气的。人们是通过眼睛来认识天气的。事实,无法改变的事实是,雾是无关紧要的,只有霾才是罪魁祸首。是时候该停止这种浅薄无聊的安慰方式了,我们直接称这样的天气为“尘霾”。
整个城市于是陷入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人的一切活动都在继续,没有收到任何干扰,交通依旧拥堵,行人戴上口罩依旧穿梭往来,商场和酒店依旧人满为患,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依旧面无表情的伏案工作…但组成这个城市的其他部分,建筑、树木、河流,甚至连阳光都在尘霾的重压下失去了本来的面目,模糊而不可辨。在日甚一日的尘霾下,这些东西似乎有渐渐消逝退化的危险,似乎只要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混沌世界了。但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会按照既定的轨迹开始一天的运动,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只是必须去这么做。
日期:2018-06-20 20:51:56
我似乎也找到了必须要去做的事。我给史子明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接受他的提议,请他帮我谋一个职位。
我看到她在那个男人耳边低语,那个男人将我上下打量,一种胜利者对待自不量力的手下败将才有的那种嘲笑浮上他的嘴角。他们的笑声是那样的刺耳,直穿我的耳膜深深的扎进我的心里。他们恣情的践踏我的骄傲,即便是一个再卑微可怜不过的狗也不可能得到比这更肆无忌惮、残酷无情的对待。我,一介寒士,我的灵魂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比他们低贱,只因为卑微,就该遭此玩弄和鄙夷?她不止刺入了我的胸膛,她还扯碎了我的心。
无言的羞愤。之后是报复的欲望。
我多么渴望他们有朝一日在我面前遭到同样的羞辱。他们要攀登财富的阶梯直上青云,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阻断他们的美梦,让他们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认为一切都唾手可得吗?我要在他们够着天堂果实的一刹那砍断他们脚下的阶梯。这个荒唐的想法一经出现便牢牢的扎下了根,以致再也无法挥之而去。子明的提议此时如同幽灵一般浮现出来,我根本没有多想,就拨通了他的电话。放下电话后我仍然激动得厉害,脑子如同赌场里的轮盘一样飞转,无法清醒的思考,一种由报复的欲望而激起的强烈的自信充盈了我的胸膛,这种盲目而残酷的自信向我承诺美好的期许,并给我注入燥热的力量,让我相信我定能做到。至于在一个庞大的公司里做一个小职员能做到什么,当时的我是不愿也不能去考虑的。
史子明单独和我见了面,他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改变想法。他是如此执着于知道这一点,以致于我不得不搜罗理由来掩盖我的真实意图。他坐在桌子的对面,身体前倾,脖子伸得老长,两手交叉握成一团压在桌面上,等待着我的回答。我照例用问题来阻挡问题:
“你那么关心我的理由干什么?”
“你最近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吗?”他的眼神十分锐利。
我于是把王山起对我说的那番话拿出来,说离婚的事让我感到半生蹉跎,一事无成,他将信将疑。
我笑道:“你这么犹疑,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我提这个建议?”
“当初是作为一个朋友给你提个建议,现在也是作为朋友在关心你。我可不想你是被迫来我父亲这里做事,那样我岂不是害了你?”
“是我认识的另一个人说服了我,她给了我充足的理由。”
“我认识他吗?”
“不,她来自另一个圈子。也许有朝一日你会认识她。”
他不再追问。我看着他,默默的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