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选择净身出户。我没有给她任何幸福，平白耽误了她的青春，她的出轨在我看来也并不是一种罪过，或许她早就该这么做。我愿意尽一切可能补偿她，因为我才是有罪的那一个。只是—”我看了一眼天花板，一时顿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是，她不愿让我这么做，或者说，她不允许我这么做。她虽然不再爱我，但她无疑是了解我的，她不愿给我补偿的机会。她要我一辈子带着负罪感，她要狠狠的羞辱我，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来践踏我的自尊了。也许，她恨我。”

王山起重重的叹了口气。电视里传来娱乐明星们肆无忌惮的傻笑，他举起遥控器切换到了纪录片频道。

“你可能知道，左雯到现在还没签字…”我说。

“这我知道。我前一阵才听济清说她和她那个上司不知怎么闹翻了，我还想打听，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

我有时觉得这段婚姻真是一段啼笑皆非的怪剧，我和左雯的关系已经形同陌路，为了表达对我的蔑视，她已决定再也不和我当面交谈，也从不接我的电话，回我的短信，一切法律事宜通过律师商量。然而仍有一些琐事，她不得不和我沟通。幸好她和山起的妻子张济清关系很好，便通过张济清传达她的意思。所以我对她的近况竟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她的官方说辞是老家有事耽搁一下。

王山起继续说道：“具体怎么回事你可能还得亲自跟济清打听一下，不过她也不会告诉你细节。但是你可以用这个借口去跟她见面，然后再帮我说说情，不过你可千万别刺激到她，那就适得其反—”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说话，”我笑道，“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个理由来。”

在这个时候子明再次问我对他的提议是否感兴趣，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山起，他不假思索的认为这是个好事情。

“为什么？你忘了早些时候反对我和史子昭有任何瓜葛吗？”

“可我的话并没有用是不是？”他冲我挤着眼睛，继而严肃起来，“我只是想，或许你能开始一段新生活。你该看得豁达些，我的朋友，不管史子明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你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处。你仍然可以不必卷入那个家族的权力斗争。况且我也并不认为你能卷得进去，你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个不相干的小人物，他们身边像你我这样的人物多了去，自然有人肯供他们差遣。你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时的新鲜，但既然这一时的新鲜为你提供了一次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把握呢？我只是觉得，半生蹉跎之后何不尝试一下一个上班族的正常生活，好歹能有固定的收入。这样等我们都七老八十之后，万一你跟我闹翻了，你还能养活自己。”

我沉默了。

日期：2018-04-17 22:20:30

王山起不时的问起史子昭现在什么个情形，我回答说其实相当好，有时差不多让我忘了当年的模样了。我把跟史子昭见面的几次情形都跟他描绘了一遍，只把云漫山庄那次略去了。我和他说起在她那里见到的一些人物，有些是社会上所谓的名流，尤其是那位好好先生。

有时晚饭后不下雨的话我们会出去散一会步。由于不是盛夏，晚上街边散步的人很少，天气清冷，我们沿着一条河边蜿蜒着的漆黑道路行进，大概走上一站路的距离，然后向南折向一条商业街，从灯光璀璨、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一家家饭馆酒店门口经过，我们总是会看向店里那些在酒精和美食的催化下格外红涨的面庞，仿佛能听到他们兴奋的话语，闻到他们嘴中呼出的酒气。路边横停斜插的车辆密密麻麻，本来宽阔的双向四车道为这快乐的夜晚牺牲了左膀和右臂，只剩下中间狭窄的两车道，车流量稍大便会引起一阵小小的拥塞。

这条路上来往的人要多一些，几块不大的空地上还有广场舞在进行，这些大妈的素质颇高，把喇叭的音量控制的很好，一点也不吵闹，甚至比水果店里用广播重复的无聊吆喝还要柔和许多。

这个时候我们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的开朗许多。王山起出于快乐的天性，便央求我再跟他说一些在子昭家所见所闻。他对这些轶闻感到相当有趣，尽管我的叙述比较沉闷，他却始终兴致盎然，甚至略带调侃的态度来吸收和解读我的叙述。

“你觉得她会嫁给那位好好先生吗？”他问。

“放在以前那是绝无可能—不过现在，她已经成长了不少，从上一段婚姻中恐怕也学会了不少。至少这位先生会实心实意的爱她，对她言听计从。说不好她会考虑的。说真的，对于自己的宿命她显得倒比较达观，甚至还有些像你—带着一种调侃的意味。”

“好好先生能给她幸福”

“没错。”

“可惜的是，好好先生没法给她痛苦。”他突然说。

“这是什么意思？”

他耸了一下肩，抬头看向笔直的灯柱，继而望向路旁深邃的小巷，那里阒无人声，暗不见底，仿佛与世隔绝，长叹一口气：“唉，世上要是真有所谓‘幸福’的话，那一定是世上最无聊的事情。所有的欲望都能迅速满足，好像从不存在，所有的激情还未点燃就已熄灭成灰，生无所求，死无所恋，日复一日重复着美好的日子，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我知道他别有所指，此刻他脸上挂着深深的失落，眼前纵情欢乐的街景突然让他大为感触，几不能自已。突然我们不再觉得自己还像两个悠哉游哉的大学生，那时我们觉得一切都没有开始，现在一切虽然没有结束，却注定不过如此而已。幻灭，似乎是这个迷恋成功、贪图享乐、缺乏精神追求的阶级必然要在中年经历的。这不是什么危机，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