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低说道:“无尽的欲求、极度的渴望、欲罢不能的痛苦、痛后涅槃的欢愉……”
“正是如此!”史子明接着说道,“虽然各种宗教都强调禁欲主义,但为了达到他们所宣扬的那种自在无恃的状态,为了进入那个极乐世界,人们在这段修炼历程中所要经历的各种感受——正如你所描述的——恰恰是男女在追求其合二为一的高丨潮丨过程中所同样经历的感受,这是所有宗教都没有料到的,它们所宣扬的恰恰可以拿来支持他们所反对的,它们陷入了反噬自身的矛盾中——所以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比宗教更适合拿来传达或者暗示一种对性的渴求。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冥冥之中就把握了这一点,仅从这件事上来说,他们就比我国历史上那些谈玄论道的文人墨客们要敏锐的多,诚恳的多,更要伟大的多。你所看见的那些宗教上的圣人,他们竟其一生不停的磨炼苦修,不过都是在追求一种更持久更极致更刺激的性高丨潮丨罢了。”
我说道:“贝尼尼的做法似乎有些昭然若揭了。任何人一看到他的作品都立刻会明白他的真实意图。米开朗基罗就要含蓄的多,它可以让那些正直的人们在不暴露内心欲念的情况下心安理得的跪在它的面前祈祷。谁都知道贝尼尼在表达什么,而且谁都清楚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心知肚明;谁也都知道米开朗基罗在表达什么,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位观赏者往往认为只有自己体会到了这难以察觉的欲念,而其他人则蒙在鼓里。如同你所说的,贝尼尼是在宣扬,而米开朗基罗是在暗示。正是由于这样的微妙之处,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得以放在西斯廷大教堂中,而贝尼尼的作品则被置于不起眼的小教堂中。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微妙之处,我窃以为米开朗基罗显得更加高明一点。人对于性的欲念,在其内心往往是赤裸的,不可抑制的和疯狂的,可挑动这欲念的火苗的,往往不是大胆而直接的展示,而靠的是挑逗和暗示,一句双关的话语、一个暗藏秋波的眼神、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触碰、一处欲遮还露的部位,这些都比简单的玉体横陈更具诱惑。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他希望被诱惑,而不是被告白。”
“哈!”何唐在一旁乐得拍起手来,“我总算瞧见有人能把你将住了!”
日期:2018-04-08 21:56:01
史子明乐道:“你瞧,你看她乐得!她总是抱怨不认识我的朋友,偶尔带她见了一两个,她又挑剔说都是装腔作势的讨厌鬼,我想不妨让她见见你。你得感到荣幸,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讨厌你。”
和这对人儿的聊天在很大程度上驱除了我心头的阴霾,尽管只是暂时的。何唐是个爱笑的女孩,对任何事情都抱着一种有何不可的态度,她可以尽情而没有节制的欢笑,像个容易被逗乐的孩子;她同样是真诚的,从一开始就不因自己的身份而在意我的眼光和想法,她真心的把我视作一个朋友,这不能不让我感动。她和赵冀问是何其相似,又是如此不同!
酒酣之际,史子明再次说道:“齐澍,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
“你要给我在学校里给我找一份差事吗?然后我可以像那位叶先生一样每周参加你的学术研讨会?”
“叶先生是谁?”何唐问道。
“别打岔。我在说正事呢!”
何唐“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身子笔挺的向后靠去,两臂紧抱在胸前,腮帮子像金鱼一样鼓胀着。
史子明只得安抚她:“那是我系里的同事呀!”
何唐并不理睬。他只得苦笑着继续和我说道:“你有兴趣来我爸的公司做事吗?”
我愣了一下:“这是从何说起?”
“我心里对过去的事情一直过意不去,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实在是对你的一种浪费。我可以为你在我爸的公司谋一个职位。我想你可以尝试一下,你会做得很好。”
“这是子昭的想法吗?”
“不,这是我的想法。我从未跟子昭谈起过这个想法。”
“何唐,你对这个建议有什么想法吗?你看我适合吗?”
“有什么不可以?难道那些做生意的都是天生的,或者专门学这个专业的吗?”
史子明满意的看着她,不料她挑衅的看了一眼对方,话锋一转:“当然,可不可以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还不如不发表意见。”
日期:2018-04-08 22:20:26
史子明再次转向我,跟我讨论这件事的可能性,他对这事的热心程度超乎我的想象,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但看来他已经为此考虑相当周全,把各个方面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跟我谈论了一遍。他的盛情让我很难当面拒绝他,我只得说给我一段时间考虑。但这样的回答并不让他满意,他似乎铁了心要说服我做出这个决定。
这时何唐一脸娇嗔,端起酒杯送到子明的唇边,央他喝酒:“你们别把我晾在一边,只让我一个人喝酒!你说了那么多,难道喉咙还么干吗?看你给那帮你称之为蠢材的学生上课,也没这么费力过!你就是让人家考虑考虑又怎么了!”
史子明不得已咽了两口酒,话未出口,何唐又堵上他的嘴:“我刚才一直感到好奇,你说你对过去的事情感到过意不去——过去的事情是什么?”
史子明看了她一眼,不禁有些羞赧:“就是以前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是以前的事情咯!我又不是让你给我解释词义,你又不是说文言文!你得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史子明咳了两口,端起酒杯来放在唇边抿着,我不禁为他的困窘感到有趣。
“你不能告诉我是吗?那我只问你——她知道这件事吗?”
何唐盯着史子明,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史子明的脸色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酒杯停在唇边,是能帮助思考的道具似的。
“所以她知道了!”何唐的音调一下子高了起来,脸上再清楚不过的是嫉妒,双颊淡淡的绯红瞬间被火烧了般蔓延开来,眼眶一阵酸楚,“你可记得?你跟我说,凡是她知道的,你都会告诉我……”
我看她动了真情,连忙说道:“那件事,子明说出来未免伤心惭愧,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只是说来话长,如果我能有幸拜访你的话——”
何唐酸着鼻子笑道:“那就好!”
她不好意思的抹了一下脸,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找出什么东西来:“齐澍,你下下周六下午有空吗?”
“应该有的。”
“那就请你下下周六下午来拜访我吧。”说着她把一张票递给我,“那天下午我和几个朋友在小音乐厅有场室内乐演奏会,我演奏钢琴,请务必赏光。演出结束后到后台来找我,我把你介绍给我那几个朋友。”
“不胜荣幸。”我接过票来,看到上面印了一张油画的头像,一个眼神阴郁的老头,花白的胡子如同废弃荒园里的杂草一样疯狂生长着。印着的曲目:上半场是勃拉姆斯的第一号弦乐六重奏,下半场还是勃拉姆斯的作品,他的第一号钢琴三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