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人都笑起来。
“你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吗?”他突然问。
“没有。你是想让我像你一样去研究历史吗?”我笑道,“不过这是最近第二次有人向我抛出这个问题了。”
“哦?还有谁?子昭吗?”
“没有,是那个徐昌默。”
他点点头,问道:“你和子昭后来联系过吗?”
“没有。”我撇头向西想寻找落日,但灰色的天空连一丝霞光也没有。
“或许你该和她联系联系——我知道你们有过那样的过节——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就像我,也不似当初那般冲动了。你既然可以与我和冀问做朋友,也可以和她做朋友。”
“你是以朋友的身份对我说,还是以子昭兄长的身份对我说?”
“这有什么关系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作为她的兄长吧。我不能不同情她。”
“她比你想象的坚强。她也不会感到寂寞,她这样的女孩会有很多人追求,她会再度找到合适的人。”
史子明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再重重的吐出来,一片烟雾缭绕中望向我,目光中满是疑惑:“答应我,有空去见见她。”
我再度寻找天边的夕阳,灰暗的天空依旧是否定的回答,如果这天空能替代我回答史子明该多好,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日期:2018-03-04 23:12:20
我沿着来时的路途踏上归途。秋分已过,天黑得越来越早。河道边已没有任何垂钓者。河水慢慢陷入幽暗之中,默默流淌。空荡荡的小路上飘荡着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我再次看见了那座孤独的桥,那斑斑的锈迹被越来越沉的暮色掩饰了,桥上的门依然没有上锁,洞开着。我长久的伫立在桥边。两岸的树木遮住了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让这里益发孤寂。我或许过了热爱冒险的年龄,但我也到了欣赏孤寂的岁数。
我抓住栏杆一跃而上。桥身在脚下颤巍巍的轻晃,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看见脚下沉暗的河水。我越爬越高,手也握得越来越紧,没有多久便爬到了最顶端。我停了下来,紧紧的抓住栏杆,探出身子向下张望。悬在半空之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恐惧将我攫住,两腿一阵虚弱乏力,似乎只要一阵风就可以把我吹落下去。我更紧的抓住了栏杆。不知为何,我爱这恐惧,它让我着迷,它把这个世界与我隔开,它让我久久的与不可预知的死亡如此接近。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想到了那个女孩。
华灯初上时,独攀危桥倚。
木落催径寒,风轻沉霭低。
身惊水如夜,目极夜如水。
心动因悬绝,欲灭随风寂。
当我回家时,门口的保安亲切的和我打招呼,一面递给我一份快递,薄薄的,像是一封信。我不免奇怪,大约是左雯的律师寄来的材料吧。我打开音响,钢琴的乐音流淌而出。这首曲子不再让我感到那么古怪,我甚至可以跟着那旋律轻声哼哼。快递拆开后里面是一个粉色的信封,又有些像紫色的,暧昧的色调,却什么装饰也没有,上面写了我的名字,然后是“敬启”两个字。我端详了一会,轻轻拆开,里面是一封邀请函。
日期:2018-03-07 20:02:48
杜牧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直到多年前来到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有很多寺庙,虽然相当一部分寺庙随着几十年前的各种运动和这些年的城市建设已经灰飞烟灭,但从一些道路和区域的名字被冠以寺庙之名还是可以想象出当年大小寺庙在城中随处可见、香火不断、烟雾缭绕的情景。不过即便是今天,假如你细加留意的话,依然可以在某个不甚繁华的角落或者郊区偏僻的马路边看见一圈不大的黄色围墙,里面露出层叠的黑瓦,偶有青烟袅袅而上。
值得庆幸的是留存下来的并不只有这些孤陋的小庙,还有名寺大刹。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名寺大刹在今天可以由文物保护和信仰自由的名义受到保护和尊崇,但是似乎难以逃过几十年前的各种运动。这或许和这些名寺大刹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系。这座城市南倚大江,河道交错,不过在它的西南面是一片广袤的山陵地区,百草丰茂,层林叠嶂,野趣横生,清幽怡人,对于出家人来说这里是修建寺庙潜心修炼的好去处。从古至今这片深山老林里建起了大大小小很多寺庙,有些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已经成为闻名遐迩的名寺大刹。在古时候想要探访进拜这些寺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虔诚的教徒和香客一大早就需要来到城门外的码头,坐船穿过风光旖旎的湖泊,在湖对岸的码头下船,穿过寂静的村落,沿着歪斜狭窄的山路继续向前,走上很久才能到达寺庙。这对体能和耐心都是一场艰巨的考验。在各种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现代文明还没有把触角伸进这片深幽的山林,这种古老的进香方式并没有多大改变,这在很大程度上挽救了这些古寺,漫长而崎岖的道路使得激昂的年轻人很多时候懒得把怒火烧到山林中去,城市已经够他们折腾的了。这倒让我想起前些年在普陀山上看到的类似情景,那些山脚下的寺庙被各种运动留下的疮痍最为严重,山腰的寺庙就要好些,而那些山顶和僻远之处的寺庙则相当完好。可见自然环境对革命热情还是有不少影响的。
日期:2018-03-07 20:32:19
但自然环境并未能阻止现代文明的脚步。如今山林之中已经贯穿了很多平整的马路,这些马路像一张大网一样将这些寺庙和很多世代种茶为生的村落连接了起来。普通的市民再也不用花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只需要坐上公交车,或者自己开车,很方便的就能来到这些著名的寺庙。你很难说这是否意味着教徒和香客们的虔诚就此大打折扣,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躲过现代文明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后,这些寺庙终于尝到了现代文明带来的丰盛果实。最起码香火之盛是前所未有的。不管是否是虔诚的教徒,还是抱着任何目的的香客,甚至只是纯粹出于好奇的游客,从远近各地慕名而来。每年大年初一抢头香的情景甚至让人想起灾难影片中万人逃难争先恐后爬上救生船的场景。这也不难理解现在在寺庙里当和尚都成了一份体面的职业,在一些寺庙里如果没有足够的学历那是不能涉足这一神圣职业的。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或者说像很多人所批评的,是个没有信仰的人。我从来没有进过寺庙上过香,香的味道在我看来并不好闻,我也怀疑假如神仙有灵是否就会喜欢这呛人的味道。
我停下脚步,因为迷了路。山林中的道路不似城市里那样笔直规整,这些蜿蜒曲折的道路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背着包、挎着囊,安静的说笑着,排成一条松散的队伍从我身边擦过,向着不远处的清能寺走去。每个人的袖子上都绑着一条红丝带,颇有些小学生秋游的架势。我不得不再次拿出那封邀请函,翻到背面,仔细查看上面附印的一张地图,这地图实在有些太简略了,写意的笔调不是为了传递信息,而是为了炫人耳目。我在手机地图上也不止一次查过我的目的地,但同样没有得到足够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