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1-15 22:36:20
此刻更让我感兴趣的是面前这个叫赵冀问的女子,倒不是她有多漂亮,她看上去其实挺普通的,只是我一直很好奇史子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做老婆。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稀疏平常的一个女人,倒实在叫我吃惊。
面前的这个女人身材颀长,面容清瘦,长长的马尾辫在脑后蓬蓬松松,有些随意,两只眼睛有些太靠近鼻梁了,以至于无论它们本身多美也无法让人觉得舒服,皮肤显得苍白,而且微微有些麻点,她没有女人的妩媚,神情还保留着几分少女的纯真,这在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性身上倒比较少见。也许正因如此,她在我面前显得局促拘谨。
“你一个人在这不害怕吗?”我半开玩笑的问。
“总得有人留着,否则是对逝者的不敬。”
她语气认真的让我有些尴尬。我看了看摆在房间中央的那口棺材,封闭的严严实实。于是我们坐下来。子昭和她嫂子坐在面对棺材的长沙发里,我坐在一侧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一旦坐下来,刚才的那一点轻松融洽立刻蒸发了,仿佛沙发垫是个烤炉,思绪和话语索然无影,静默是我们与逝者达成的默契。赵冀问已然回归到木然出神的状态,而苦涩与哀伤重新爬上了子昭的脸,她凝神蹙眉,俨然世事俱忘。
日期:2018-01-15 22:56:41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我没看见你公公婆婆,他们应该也来的吧?”
子昭费力的把视线拽到我的脸上,那恍然若失的神色似乎是要从我的脸上而不是从我的话语里来探寻我的意思。半天,她半张着嘴,眼光一闪而过:“啊……我忘了……不要紧,明天的葬礼他们会参加的。”
我不好再说什么,但我相信她的忘却是故意的。赵冀问轻轻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那眼神里同样打着大大的问号,不过她很快就顺从的回到自己的角色中去,继续发愣。
接下来是更长的静默。除了自己的呼吸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声音了。
一旦注意起自己的呼吸,这呼吸的动作本身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变得凹凸有致,逼的我把思绪缠绕在上面。我想起以前课本上学到过,呼吸这件事情既能由植物性神经控制,也能由动物性神经控制,而占主导性地位的是动物性神经,所以我们的意识才可以决定呼吸的深浅平急乃至是否需要憋气,而一旦我们的意识不去考虑这些时,植物性神经就会自动接管,让呼吸在无意识的条件下继续下去。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当我的意识失去对呼吸的关注时,是什么东西唤醒了植物性神经去接管呢?显然不是我的意识,那一定是其他什么东西。可这样东西是什么呢?它竟然能每时每刻的侦测我意识的变化和思绪的流动。难道除了肉体上的我,意识上的我,还有第三个层面上的我存在吗?难道肉体和灵魂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更隐秘的自我吗?啊,这似乎超出了我的理解与想象的范围。植物性神经和动物性神经就像白天与黑夜轮流掌管这个世界一样控制着我的呼吸。可我清楚的知晓昼夜更替的原理,却对发生在自己身上最稀松平常的事一无所知。
日期:2018-01-15 23:21:24
我叹了口气。
这个房间和整座房屋一样,装修风格是简约的现代流派,色彩清淡,色调亮白,棱角分明,规整实用,雪白的墙壁上甚至连挂一幅画也显得奢侈,这倒挺符合男主人锐意进取的人生态度,他显然把在职场中养成的简洁直接和注重效率的风格灌注到了对生活的品味中来。
所以棺材显得很不协调,不论是那暗沉的色调还是细致考究的做工,似乎都是在营造未知世界的一个舒适的入口。这种“舒适”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生者,为了平复生者的想象,压抑生者的恐惧。
我的视线从棺材上移开,落在窗帘上。我很想知道窗外对着的是山后的树林还是奔流不止的江水。于是我仔细回忆进入这栋房屋之后走的每一步,试图在脑海中把路线图画出来,弄清楚这个房间的方位和朝向。它应该是面向江水的,我暗暗对自己说。
我想知道现在几点了,可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手机来查看。雪白的墙壁上连个钟也没有。男主人或许认为这样东西在现代社会可以被淘汰了,既然没有实用价值,那么装饰价值大约更不被他所认同了。
我忽而瞥见对面靠墙的一个柜子上摆着一个造型别致的玩意。两只憨态可掬的小棕熊一前一后扛着一段长长的木头,木头中间站着两只艳丽的鸟儿放声歌唱,两只鸟儿站的木头下方悬挂着一块粗大的树桩,树桩的截面就是一面钟。真是独具匠心的设计!
这温馨可爱的装饰应该不是来自男主人的想法。我瞥了一眼子昭,我知道这应该是她买来放在这的。妻子不好对丈夫的品味横加干涉,但她也有自己的爱好和想法。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妥协吧。
我深吸一口气,才刚过九点。
日期:2018-01-16 21:31:50
“你知道吗?”寂静突然被史子昭打破,她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知道吗?人体的很多机能在人死后还能维持运行一段时间,以前我在书上看到这么说,那时觉得奇怪,也没在意,没想到现在——今天装殓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胡子的确还在生长。”
她木然不动,似乎为了陈述而陈述。
我随口接道:“身体机能的惯性只是原因之一,人死后皮肤会逐渐松弛,失去弹性,毛孔扩张,毛发也比较容易从皮下钻出来。”
假如幽谷里有什么声响不会产生任何回音的话,那一定是我这句话了;假如有什么石块投入水中不会有任何波纹的话,那也一定是我这句话了。
两位女士岿然不动。我看着她们的脸,两个人岁数差不多,一个三十不到,一个大概三十出头,可容貌却差距甚大。一个憔悴到楚楚动人,一个普通到过目即忘,一个无神胜似有神,一个呆滞近乎死板,一个纤细却玲珑有致,一个苗条却平直如竿。
史子昭似乎一直站在自己的巅峰,从未离开过,而她身边这位,我不禁怀疑她有没有过自己的巅峰。我这么以貌取人似乎有些可恶了,但我忽而想起以前一个案子里碰到过一位风流的男性,他对我直言不讳道:“女人四十岁就是死亡,打扮再好也就只是木乃伊而已。”
他的话有些玩世不恭,也有些残酷,但这恐怕是许多男士内心的真实写照,也是相当一部分女性夜不能寐恐惧不眠的根源所在。毕竟“色衰爱驰”不是一句空话。
日期:2018-01-16 21:59:54
我想,我对子昭的话并非是出于恭维。十年了,她的美丽没有一丝退色,反而在褪尽稚气之后越发酝酿出成熟女人才有的味道。十年之后,她还是这般美丽吗?可能吧。再过十年呢?我无法想象这张脸庞衰老下去的模样,因为它实在是太美丽,太精致,太娇艳了。而二十年之后,当我真的看到那张开始被岁月啃噬的脸庞时,我恐怕也无法回忆起此时此刻的美丽,我只能去那皱纹的缝隙间尚在苟延残喘的一点青春中去寻找昔日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