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子都问他:“什么道理?”
“因为它是那样的执著,坚守自己的原则,不受季节气候的影响,何时栽种,就一定在来年特定的时候发叶,年年如此,真贞不渝,以特有的专情方式纪念自己的新生,所以,黄桷树是有灵性的树。”
“你怎知道得这样清楚?”楼澋问。
“我们医院里也有好几棵这样的树,我问他们,四川人说的。”乔子琴深情地望着树冠,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刻骨铭心的人。
两个男人都没有在意她的沉思,说若是夏天,在这树下乘凉倒是不错,但是冬天要想晒太阳,还是要把桌子搬个地方。
他们把桌子搬出大树的阴影,每人扯一条板凳坐下了。
冬天的太阳暖融融的,将方桌上洒满阳光,胡妈妈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茶,还端出来那天大女儿带回来的瓜子糖果,开了一句玩笑说:“这里多好,用四川话来说,你们就在这里喝坝坝茶嘛。”
三人谢过了,詹姆斯仰望着阳光,十分陶醉地说:“全世界如果评论雾都,重庆绝对拿第一,伦敦哪里比得上啊?所以有一个谜语:‘久雨初晴’,说是贵阳,名不符实嘛,应该是重庆才对,据说一年有大半年都是在雾蒙蒙之中……”
楼澋最近发现这个老外挺可爱的,耐心跟他解释:“久雨初晴,是说太阳很珍贵,要从含义上理解。”
“不对不对,要从实际上说,不是久雨初晴,应该是久雾初晴,说很多天的大雾,突然出现的太阳……”
知道他们两人是没话找话说,两人中间坐着的那个女人只是微笑。
沐浴在阳光中,楼澋扭头望着乔子琴,见她玉色的脸上毫毛毕现,心头也暖暖的。
乔子琴历尽千辛万苦,只是要来与自己团聚,只是要把家庭的变故告诉我。保护我的父母亲,就是保护我们全家人,保护我们全家也就是保护我。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都是为了我,而我却把她当做路人,差一点丢掉了最可珍贵的爱情。
心生怜悯,一时间热血冲涌,想搂住她亲吻,可边上有个情敌,情不自禁,只有伸手去握住她娇弱的小手。
乔子琴毫不犹豫地推开,把自己手抽出来。
“你们拉手吧!你们拥抱吧!你们亲吻吧!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詹姆斯还是看见了,虽然心里酸酸的,但依然豁达,打趣地说,“今夜你们都要入洞房了,难道还男女授受不亲吗?”
脸上挂不住了,楼澋望着乔子琴问:“难道你不愿意跟我走吗?”
“跟你走的前提,是你要满足我一个要求,告诉我一件事。”
“是你跟我走的条件?”
“是的,如果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于心不安,我不能自己享福,而让朋友陷于牢笼之中。”
乔子琴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詹姆斯。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了,讨论半天黄桷树,是因为过去有误会,现在又尴尬,没话找话说。听出她的意思想起来了,的确不应该忘记那个人,我怎么这样没心没肺的?还为自己开玩笑有几分惭愧:“乔小姐说得在理,如果你还把我们当朋友的话,就请老老实实告诉我们。”
什么话?怎么是朋友?这女人是我的妻子呢!但今天是个幸福的日子,楼澋不愿意扫兴,很有教养地点点头:“愿闻其详。”
“我们今天能够见面,在路上没有饿死,没被子丨弹丨打死,都靠了一个人,一个勇敢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的人,一个坚决抗日的英雄。”
“就像这棵树,这棵参天大树。”乔子琴说完詹姆斯接着说。
楼澋又想把话题扯回来:“你说黄桷树吗?”
“是的,他为人就像这黄桷树一样,吃苦耐劳,豪爽耿直,刚毅顽强,大义博爱。”乔子琴扭头问楼澋,“你知道这黄桷树还有什么名字吗?”
“我是研究武器的,我又不研究树。”
乔子琴反驳道:“你不是研究武器的,你是研究密电码的。”
楼澋立即紧张起来,在桌子底下用腿轻轻地靠了一下女人,然后直愣愣地盯着她。
乔子琴理解他眼神的含义:“你瞒不了我的,你还想瞒詹姆斯吗?他也是最坚定的反法西斯战士,说句实话,他比我可靠,比军统的特务们更可靠。”
“呵呵!”楼澋自我解嘲地轻轻一笑,“党国的秘密,岂能在外面随便说?”
“这不是酒楼茶室,在佛经里,我们身边的这棵大树被称为神圣的菩提树。”乔子琴说。
两个男人都有几分惊讶,詹姆斯站起来,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托在手心里,轻轻地抚摸:“呀!《西游记》里说到的那么神圣的树,原来就在我们身边。”
“在四川的寺庙里,书院里,多的是这种千年古树。”乔子琴让詹姆斯坐下,“在这棵神圣的树边上,我们还有什么秘密隐瞒我们自己人?我们还有什么私心杂念不能暴露在阳光下?我们还有什么隐私不能告诉普提树吗?”
“乔小姐说得很对,我们基督教是一个爱的教门,基督教徒犯了罪都要到教堂去,在神父面前忏悔。”詹姆斯说,“这个院子就是我们的教堂,菩提树就是我们的神父,我们忏悔吧,阿门。”
楼澋已经猜出来他们要问什么事,见他们俩异口同声,隐隐不快:“我犯了什么罪?子琴,您什么时候又是基督教徒了呢?”
“是半个基督教徒可以吧?”乔子琴说,“还是你父亲送我进那教会医院的。再说,你母亲还是佛教徒。好的教门都是一所好学校,教我们大爱呀。”
“把我的父母都搬出来了,有这个必要吗?”楼澋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在黄埔军校读的就是通讯,我在政府里是穿军装的文职干部,我的工作就是汇总情报,然后上报给政府决策,但搜集情报不是我的事。我的双手没沾染任何人的鲜血,所以我不认为我是有罪的。”
“但是你们军统可是犯下过不少罪哦。”乔子琴说,“难道你不了解吗?”
他点头道:“当然也了解,真是做得很不像话,我们的将士们在前线抗日,而他们却在其中制造对立,放走主要的敌人……”
“我就知道,他们对付共党比对付日本人还要凶残,”乔子琴说,“在路上,我亲眼看见的,船长见了陈明以后就一直想杀他。在我们全力以赴抢救詹姆斯的时候,却把他抓了起来,能不能把他关押的地点告诉我们?”
楼澋沉默不语,只是低头嗑瓜子。
詹姆斯点点头说:“他就是为了救我,才陷入你们国民党牢笼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就不能让我们去看看他吗?”
乔子琴眼巴巴地望着他,楼澋低下了头,还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