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写好了,他的鼻尖上已经沁出了汗珠,这才站起来,走到身后的桌子边上,把那张纸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
上面写了两行字,每个字都有麻将块那么大,虽然字不周正,不讲格式,没有排版,但是笔画一点儿不少,写的是:“我是码头工人,我要入党,参加我们的穷人的党。”
叶编辑指着这张纸的下方,点了点:“在右下角写上你的名字,再写今天的日期。”
江龙就趴在他的桌子上完成了最后的格式。
“好样的。我帮你转交上去。”叶编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今天晚上你来得巧,办公楼就我一个人,我送你出去。”
“天天在这里上下班,我还找不到路么?”
“不是的,虽然今天晚上报社没有人,但是,还有门口值班的,我们也要打好掩护。”
江龙不再言语,跟着叶编辑往楼下走,经过大门的时候,对方故意说:“江师傅,实在抱歉,我不是驳你的面子,报社人满为患,以后看看情况怎么样再说吧!”
明白他的意思了,江龙装成为亲戚找工作的,连连点头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拜托,拜托。”
老张头开了大门,还以为江龙真的是来开后门找工作的,也帮着说了句:“别让叶编辑为难了。”
两人相视笑笑。把江龙送出大门,叶编辑继续回去编辑稿件。江龙回到家里,厨房的灯还亮着,听到脚步声,里面的两人才出来。胡晓晓什么话都不说,头一埋自己回房间了,夏勇跟着江龙到他的房间睡觉。
江龙才把刚才的事情说了,而且情不自禁地说:“今天我也申请入党了。”
“啊,恭喜你。”夏勇由衷高兴,伸出手去说,“我以一个正式党员的身份欢迎你。”
“哎呀!你走到我前面去了。”江龙也学叶编辑的样子和他握握手。
夏勇 问,对老林的事他怎么说?
想不出非常具体的话,江龙只是按自己的理解说,可能报社对老林早有察觉,但他们的组织里好像有两派意见,要向组织汇报以后再说。
夏勇说,讲的这一点有道理,要拿出真凭实据。
江龙说有报纸为证了,还要什么证据?
证据不找自来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江龙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鱼儿不惊虾儿不跳的,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到中午下班的时候,老林突然把他叫住了,说中午请他喝酒。
江龙诧异地:“你不是不能喝酒吗?怎么发了酒瘾?”
老林说他是不能喝酒,只是看江龙嗜酒,昨天有人送了他一瓶好的,又请了自己喝过酒,投桃报李,今天宿舍没人,早上买了点菜,让他到自己房间去,看他喝酒也痛快。
正要探探虚实,江龙爽快地答应了。跟他出了报社,穿过一条小巷子,到了他的宿舍。
依然是上下铺的几张床,是不是因为快过年了,都回家办年货了,只有他一个人。
似乎早有准备,桌子上一碗红烧鱼,一碗豆腐干,还有一小碗炒熟的花生米,就等着他喝酒似的。
两人对面坐下,老林打开瓶子,酒香四溢,江龙也不客气,抽抽鼻子,叫了一声“好酒。”马上喝起来。
老林不喝,只是一颗一颗的花生米夹着吃,笑眯眯地看江龙一口一口地喝,像是斯文地喝开水似的,就让他多喝一点,小碗的酒喝干了又给他倒。
难得喝一回酒,本来就是好酒量,他也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怕没安什么好心,喝个痛快了,才问他为什么要请自己喝酒?
老林这才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到胡家是你买的酒,现在,我应应该买酒请你喝,有来有往,情谊深厚是不是?”
他刚才才说是朋友送的,现在又说自己买的酒,江龙也不揭穿,只是竖起大拇指:“老林,厚道呀。”
江龙此时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老林觉得到该讲话的时候了,就问他:“江龙啊!你说,我对你怎么样啊?”
江龙打了一个酒嗝:“大哥,你对我么?那真是没话说……我的,饭碗都是你给的,连儿子,也搞个卖报纸差事,然后,我妹子,你也给她,找个工作,你简直,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哈……”
“言重了言重了。”老林说,“江龙,你真会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们介绍工作吗?”
“你是不是打我妹子的主意呀?那个叫什么?喝醉酒的老头子的意思,不在于喝酒,还有别的目的,是不是?”江龙装疯卖傻。
“哈哈哈哈!你真聪明!我信仰马列主义,立志投身伟大的事业,苦其心志,劳其肌肤,将生死置之度外,自己也顾不得成家立业,一心扑在革命事业上,一晃,都三十出头了……”老林夹了一块鱼肉,小心地抽出鱼刺,像是女人捏着一枚绣花针,看了一阵扔掉,这才把鱼肉送进嘴里咽下。
江龙瞥了他黄巴巴的脸,心想:你何止三十出头啊。但只是喊“佩服,佩服。”
老林像是得到了鼓励,说:“我看你妹妹有知识有文化,有觉悟有道德,是棵好苗子,我想让她成为我的革命伴侣,你看如何?”
“好啊好啊!”江龙喷着酒气,拍着桌子叫好。
“她是不是跟夏勇定过婚事?”
“也说不上,”江龙又喝下半碗酒,“夏勇跟我一样,都是胡教授收的干儿子。就像胡晓苏一样,最终不还是嫁了别人么?”
“那,胡晓晓跟他的感情如何?”
“说不上什么感情啊!那是个水和尚,成天漂在长江上,有几个女孩子愿意找这样的丈夫?我在码头上混好多年了,民间有歌谣唱他们,你知道吗?”
“什么歌谣?”
江龙加了一大块子豆腐干吃了,再用筷子敲着碗边儿,用江南小调唱道:“有女耶不嫁呀水和尚,朝朝暮暮啊守空房,有朝一日回了家耶哦,带回呀几件啊破衣裳哈……”
在老林印象当中,这个粗犷的码头工人只能用一根筋来形容,木讷老实,今天居然这么活跃,酒是个好东西啊!
“哎呀,那就好啊!”他高兴坏了,两手搓搓,放在嘴上哈气。
“你怎么不喝酒呢?”江龙劝他喝酒,说喝酒就暖和了,就不冷了。
“不冷不冷,你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唱,我的心里暖烘烘的。”老林收敛了几分,摇摇头,“你不晓得,前一阵子我跟晓晓还是很热络的,但是,最近这几天好像冷淡一些了,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我哪晓得呀!”江龙眯着眼睛,装成醉醺醺的模样,“小舅子,喝酒喝酒,啊,不对,是妹夫,喝吧喝吧!她这几天不高兴,可能姐姐出嫁了,她还没着落,有心事了,姑娘大了,管不了那么多,你也喝吧!”
日期:2020-12-14 1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