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之中冬日最为清闲,但是在这年冬天里,许多人都过得紧张忙碌。
比如苏珑忙着约婠婠兑现那句请她喝酒的诺言。不过因为婠婠说的喝酒就是喝酒,苏珑理解的喝酒却是喝花酒,两人没能达成共识,这件事就长久的变成了追问、无果、顺便过招的循环;
又比如凤颂娘忙着备嫁。她的备嫁方式完全不同于别人家的小娘子,针线活计统统的交予了丫头们,自己每日寻了银雀这个陪练,苦练擒拿手;
再比如云相夫人在忙着筹办喜事的同时,还在忙着清洗小儿子的院子。她清洗不是院落屋舍,而是院子里的大小丫头。姿容娇媚的、太过伶俐心思活泛的、在府中没有根基的、在府里根基太厚的......总之,一切在她看来有可能引发事端的苗头,统统掐灭;
......
婠婠也是忙碌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忙。
先是四门诸人的安顿。四门众人一部分留下来继续为朝廷效力,一部分人领了银钱或是归家或是自由闯荡,还有一部分人只愿跟着婠婠,而不肯归于朝廷调派。
后两种都好说,要走的赠礼相送,要跟着她的只管往明月山庄一送,留在汴京的那部分是最耗心力的。职务的安排、官阶的升调,再加新招进来补充的人员,着实的耗了婠婠一番时间。
接下去是让四门正式的运转起来。澹台灵不肯为赵子敬效力,连汴梁都不愿多待,早早的便往蜀中奔去。少了她,这些事务婠婠就要自己面对。
除了这些公务,她的私事也足够她忙。忙着简化四门令的使用,忙着发财大计。
天下安定,赵子敬又是这般重农重商,大刀阔斧,励精图治。盛世,还远的了吗。眼下的经济便算繁荣,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日子将会越来越好,兜里的银钱将会越来越多。
如何使大家兜里的银钱流到她的兜里呢?当然是鼓吹消费,让大家来买她的东西。
如何鼓吹呢?这便是婠婠要忙的。
她列了一个完整的方案,竖典型、编故事,口传报写,利用起一切能够利用的方式和传播渠道来煽动消费。管是觉得钱多烧心的,还是觉得钱再多也不烧手的,任何一种人群,都有针对方案。
对于赚钱,婠婠具有着无上热情。好不容易能有时间沐休,她也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着,从清晨写到黄昏也依旧的亢奋。
凤卿城走过来,将那些散放的字纸收齐在一旁。他坐在婠婠的对面并不作言,只静静的看着她,见她眉飞色舞他的唇角便也不自觉的弯起。
待婠婠停下笔,转转手腕暂做休息时,凤卿城递了几本厚厚的折册给她。婠婠接过来翻看,见是一份礼单、一份宾客名单,剩余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了。
“颂娘的喜事不是全由两位婶娘办?”
凤卿城笑道:“不是颂娘的。”
婠婠此刻细看了两眼,发觉这份的确不像是颂娘的。这不是一份嫁女的仪单而是娶妇的。
凤卿城的声音再次响起,低醇如春夜美酒,微带着温柔笑意,“如今诸事安稳,总算能安下心择个吉日认认真真、风风光光的将三书六礼、亲迎宾证都补给你。”
屋子里点了如意香篆,轻烟袅袅,暖香淡淡,将此刻时光一寸寸的染香。
对于婠婠来说,三书六礼、亲迎宾证都是形式,还是那种麻烦的叫人头疼的形式。但是同凤卿城成亲这件事,就是成上千百次她都不觉半丝麻烦,而只会觉的欢喜无限。
更何况,走形式是有礼金收的。
对于这夫妻二人忽然要重拜天地这件事,汴梁城中不憋着好奇的人少到屈指可数。很久之前曾有“谣传”,定北侯与明大人已然合离。如此看来那不是谣传。但若他们当真曾经合离,这大半年来同住一处,又是什么道理?
他们的好奇没有憋太久,很快的就有“内情”流传出来。那段原本只有寥寥数言的简单解释,经过口口相传、层层渲染,便成了这年冬日最红的茶余故事。
定北侯府连办两桩喜事,一桩在年前一桩在年后。喜气接连中,冬去春来。
这是景熙五年的暮春。才刚下过一场微雨,空气清鲜无比。
蜀中,一片繁华盛丽的海棠花海间,有官道曲蜒穿过。官道上正行着一队车马。一只鸟儿自云间俯冲而下,掠过云锦似得海棠林,直直的冲入到其中一辆马车里。
马车中,凤卿城从鸟儿的腿上取出只小铜管来。
婠婠眨了眨眼,道:“不是要唤我们回去罢?”
辞官之时,赵子敬答应的痛快,但有一句:随时听召。
已然能遥遥的见到明月山庄的建筑群落,赵子敬那货不会现在就召他们回去罢?!
铜管中的字条并非来自汴京,而是来自栖梧岛。凤寒那货是个话唠,她的字条却简单到的极致,除了催促凤卿城速回,便只一句明二爷已归,现今正于栖梧。
除了对叔父的想念,婠婠还好奇着陶香黛的事情。她能确定,凤寒是故意的惜字如金,钓着她速往栖梧。她去了,凤卿城自然也就去了。
啧啧了两声后,婠婠道:“什么急事,传封信也用这么多的心眼儿。”说罢,她撩开车帘吩咐扶弦停车。
车队暂时的停稳在路边。
婠婠向凤卿城道:“栖梧岛上不知有什么事情,我们这便掉头往东?”
凤卿城微微一笑,道:“事无大小,以婠婠的为先。”
凤寒能有什么事情?这字条横看竖看也不像真有紧急之事,无非还是催着过继。栖梧岛上的麻烦他已清理干净,过继之事,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紧要。
他这话让婠婠心生欢喜,欢喜之余见凤卿城慢条斯理的喂着鸟,神情十分的闲适自在。
她看了一阵,忍不住道:“细想来,恒之事事都要我拿主意,该不会是因为恒之懒罢?”
凤卿城错愕的抬眼,“婠婠如何这般想?顺由你的意愿,自是因着讨你欢喜。”他笑了笑,又道:“若你觉得劳心,以后我来拿主意便是。”
婠婠正待说话,便听柳如风在车外唤道:“阿婠姐。”
她撩开一侧的车帘,柳如风递了一截断枝进来,“阿婠姐,你瞧!”
断枝的切面平滑无比,连边缘都是平滑的。能造成这般断口的,婠婠只想得到一种兵刃——夜远朝的陨金蚕丝。
不止是兵刃,瞧那手法也是夜远朝惯用的。
她再次的确认的一遍,问道:“在何处发现的,可有打斗痕迹?”
柳如风不甚自然的笑了笑,道:“就在那边。瞧痕迹并非打斗所致,倒像是......”干咳一声后,他继续道:“砍柴。”
婠婠的想象力稍稍丰富些,夜远朝使着陨金蚕丝割柴的画面顿时生动的出现在脑海中。她僵了僵,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当然,她还是靠谱的。没忘记让柳如风稍加留心,打探一下夜远朝的踪迹。
车帘重新放下来,车轮辘辘的滚动。山风横过,掀起花雨成阵。落花间携着枝头细碎的雨珠,那风便是微润轻香的。
远处,雨云在山间高低的错落,水雾氤氲如同渲染的墨色,将偌大一座明月山庄隐约其间。
凤卿城从马车的储物格中拎出了一只鸟笼,将喂得饱足的鸟儿放进去,擦净手后倒了一盏桃花露递给婠婠。
水分的滋养令婠婠顿觉清爽,想起了方才没说完的话。她笑眼弯弯的瞧着他道:“我如何舍得恒之劳心。费神的事情,还是我来。”[全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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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番外:这世上满满都是不可预料]
---顾长生篇---
我叫顾长生,顾是临风顾盼的顾,长生是长生不老的长生。
我没有什么血缘亲人,只有师父。师父并不姓顾,他捡到我时,我身上也没什么说明姓氏的物件儿。他老人家为什么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呢?
据师父他老人家说,他捡到我那天正刮着春风,我在风中左顾右盼着,令他想起了临风顾盼这个词。风和顾都是姓氏,但风与我无关,无论有无我的存在它都会刮着,而左顾右盼是我自己做出的动作,所以师父择了顾这个姓氏给我。
临风顾盼还有一种解释,便是形容人很得意。事实上长大后的我也确实混得春风得意。以我这等年纪,混到四门之一黄门的监正,岂止是青云得意。
长生是师父对于我的寄望,不是要我活成长生不老,而是要我精研医术,医人长寿。我没有辜负师父,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的便是我和师父这种情况。
然而这世上满满都是不可预料,相比医术我竟更精于毒。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用来形容我的毒术都不为过。
我以为我会一直在黄门监正的位置上待下去。不料想变故忽生,我由从官家的心腹臣子变成了朝廷暗中追剿的重要人物。不过我不郁闷,反而兴奋异常。因为我以为我会分到一批宝藏。
说了是“以为”,最后的结果自是落了空。之后接连而来是一场又一场的不可预料,每每我以为以后的日子就要如此的时候,变故总会忽然而生。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再不是过去的那个我。
我叫顾长生,顾是临风顾盼的顾,长生是长生不老的长生。
我有两口能装下个把壮汉的大箱子,里面装着鸽子蛋大的宝石、炊饼大的金块、指头粗的珍珠......满的不能开箱,一打开里面的东西就会溢出来。
这是我从不同的地方得来的。
我到过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和事,不一样的景与物。那些模样各自不同姑娘都说我笑起来很好看,讨人喜欢的那种好看。这一点我很是承认——虽然她们夸着我好看,却大多都跑去向暄哥示好。
美女非我所欲,只要财宝在怀,我便满足。
这些年我医人无数,许是见到杂症多了,我的医术竟慢慢超越了毒术,于是我医好的人就越发的多。
悬壶济世,医人长寿。我终是对得起师父对我的寄望,这些带给我的满足更远胜于财宝。
月色耀穹窿,月光投在漆黑的海面上化为点点的粼光。耳旁水浪滔滔,身畔海风飞掠,立在船头便生一股豪情快意。
远远的,一点光亮出现在海天处,隐约像是座岛屿。
我看了眼司南盘,确认方向无误。前方出现的应是栖梧岛,只是不知阿婠姐又弄了什么蹊跷玩意,竟将那偌大的一座岛屿照耀的如此通明。
这些年不见,我是真的想念阿婠姐了。
我喊了暄哥出来。暄哥见了那岛屿,亦是高兴非常。
据我对他的了解的,他这高兴里至少一半是因为行程远比预想的要短。在海上飘了那样长的时间,莫说是岛屿,就是块礁石我都想要上去站上一站。
我以为接下来便是旧友重逢,不断的吃吃喝喝。然而这世上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我未曾感觉到船速变快,可与那岛屿之间的距离却是飞速的拉近着。
慢慢的我看清楚了,那并不是栖梧岛,甚至不是地图上所标注的任何一座岛屿。不,应该说那甚至不是一座正常的岛屿。那座岛半悬在空中,流光溢彩,云烟渺绕,便如海市蜃楼。
当然,海市蜃楼这是暄哥的说法,我觉得这得叫鬼市。谁家的海市蜃楼会在夜晚出现?
想到此处,我忽就觉得海风变得阴冷起来。
到底是当过帝王的人,暄哥淡定的很,不光面不改色还能同我开玩笑,“你不是总嚷嚷着要寻仙?说不定那就是仙岛。”
我将嘴咧成八万,“万一不是呢。”
暄哥笑起来,一口白牙在月光下略略晃眼,“是不是,瞧过了才知道。”
---昭宁帝姬篇---
我叫昭宁。虽然说出来不是那样可信,但我真的是一位帝姬。
古道荒林,夕阳西下。远去的不止有温暖的阳光,还有一匹疯马。
就在刚刚,那匹疯马将我抛落在地。这官道不止何朝何年铺设,督造的官员定是个认真奉职的好官。这路面实在结实的紧,摔在上面只得一个七荤八素。
天旋地转之后,无以言喻的剧痛将我吞没。直至最后一缕暮色没下地平线,我才勉力的坐起身来。
今夜无月,星光被云遮去大半,四下里漆黑一片,不知是什么鸟儿在林子里啼叫。北地的风果然是冷硬些,吹在身上难受的很。
我很怕、很饿、很累。
我将人追丢了,接下来我该要怎么办呢?
心中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很多很多年前的宫城里,我第一次追着他跑时,也是将人给追丢了。那是我淘气,支开宫娥独自爬上墙头,想学画卷上的侠士模样,不慎摔落下来,十分不雅的仰卧在宫道上。
他从旁走过,向我行了礼,然后居然就走了!
计算着时间,我摔下来时他该是见到的。事情发生时不救、事情发生后不扶,真真岂有此理!
我知道他是谁,追不上便立刻的寻了阿爹去告状。阿爹听了居然只是哈哈一笑,还说什么“小孩子摔一摔才结实”。
后来,阿爹为那桩事情唤了他入宫,却不是训斥追责,而是让他为我挑选一名暗卫。以我当时的年纪来说,能够拥有一名暗卫无疑是殊荣。满宫上下皆言阿爹最宠的便是我,我却隐隐约约的明白了,阿爹对我的疼爱是圈在了某种范围内的。
求助无果,我便想着依靠自己,自己去寻他讨个道理。我常堵在他会路过的地方,每一次他都是在丈许距离外便向我行礼,然后拔脚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腿很长,步子也很快,每一次我都追不上。那时候的我并不怕追不到他,反正过几日他又会出现。
时光就那样一点一点的过去,最初那点气儿散了,堵他却成了一种习惯。我不再试图追上去出气,而只是遥遥的瞧着他。
我发现,他跟别的大人实在不一样。
有那么一日我远远的望着他,忽然就想:若我及笄之后向阿爹请求,指他为我的驸马,阿爹可会不会应下。
在我生出那个念头的第二日,便生出了个莫大的变故。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那夜大雪漫漫,宫中的兵戈之声纷杂不休,半个天空都被火把的光芒所映照。第二日,天色重新亮起,宫城中又恢复的平静。但一切都变了,我再见不到阿爹,也失了他的踪影。
那时候我懂得了,世间事不是样样都会顺着人的预想,变故不知何时就会出现。
宫人们都说,时光会让人忘记很多事。诚然如此,我遗忘了很多的事情、很多的情绪,不过很是奇怪,他的模样声音,一举一动竟越发的明晰。
当我听闻到他的消息,我做出了此生最为大胆的决定。至今我都想不通,我心中如何来的勇气。
再是艰难,我终是到了北地,到了他的身边。我试着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然而无果。
那一日北都乍起叛乱,我的暗卫为护我而亡,就在我要落入叛党之手时,他竟赶来救下了我。他的面色越发的白,满是憔悴疲惫之意,他的身上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可待在他的身边,我的心很是安定。
那几日,他忙着稳定局面,我便一直赖在他身边。我以为,这是我长时间努力的结果,我终于是向他靠近了一些。可北地的局势安定下来,他便离开了。
我知道这是他做出的选择。眼前的局势不难看懂,待九哥哥剿了遁四门,也就是北地重归大哥哥掌控的时候。
大局已定,他便在此时离去。
我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我只知道他这一去,天高海阔我便再难寻到他。
我急急的骑马去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不眠不休,不敢放松片刻。我支撑住了可马没有,它发脾气不干了。
无尽的委屈难过、失落伤心纷纷杂杂的涌上心头。温热的泪水成了这凄凉夜色中唯一的暖。
我不后悔我做出的一切决定,可我还是忍不住泪意,竟还越哭越是上瘾,渐渐的放起声来。宫娥们总说帝姬是凤,也许没错,我这样一放声,那些夜鸟竟都不叫了。
夜越发的静。
哭到精疲力尽再哭不动时,我索性躺回地上,茫然的看着那乌云遮蔽了星光又让开,而后遮蔽上另一片星光。
什么仪态什么风度,此刻我一概不想去顾忌。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我恍恍惚惚的见到了他,混沌的神思立就清明起来。
是他,真的是!
此非梦境,此非幻觉。
与那年一样,我甚是不雅的躺在地上,他在不远处立着。只是星光黯淡,夜色黑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是否还如当年一般,漠然的不带任何情绪。
这世间事总是不可预料。我以为他丢下了我,自顾而去。不想他自己又回转回来。失而又得,再容不得任何闪失。矜持、仪态种种我全都抛去不顾,尽我最大的努力和想象将“死缠烂打”发挥到极致。
明大人诚不欺我,如此招数果然有用。我成功的赖在了他身边,一直跟他到了蜀中。
一处简单的院落,漫野的山风芬芳。
什么都要自己来做,但我过得很是开心。
我知道他能容我这般死缠烂打,是因着阿爹的关系。我也知道他藏着一方女子的绢帕。
没关系,都没关系。反正岁月还长,我有的是耐心。
---云安---
这什么鬼话题!爷我都这样惨了,还要来刺爷的心!
还说没有?
对爷来说,这世上唯有沾上凤大郎才满满都是不可预料。
不说了,爷觉得心塞。
---凤寒---
对我来说,这世上就没什么不可预料之事。就如这座岛屿,遁四门遗留的护岛阵再加我新造的机关,固若金汤一般,不会出现一丝丝的意外。
整座岛上只我一人,当真的是惬意静好......咦,什么声音?
......
那个......我先去看看。
---大头鬼差篇---
我是一名鬼差,一名有着“地府之光”、“鬼界十大杰出冥差”、“天道宠儿”等等诸多名号的、不平凡的鬼差。
从这些名号就可以看出来,我的鬼生无比之顺畅。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顺利的走下去,升职加薪,当上判官,成为阎罗大人跟前的红人、亿万鬼众心中的偶像,一步一步的飞跃上鬼生的巅峰。没想到啊,连鬼界都满都是不可预料。
我眼前的一片坦途上陡然地、突然地、遽然地、猛然地、骤然地它就出现了那么一个可大可小的、棘手非常的危机。
事情要从地府那次大动荡开始说起。
三千界域陡生变动,引得地府跟着动荡,时间、空间皆都出现了叠合。一下子,不同朝代的魂灵同时涌入,工作量骤加,难免就要出现些问题。即便优秀如我,也出了个小岔子——走错了门,勾错了魂。
本来这是个很好弥补的错误,坏就坏在这条魂的魂力很强。我不敢使用太过强硬的手段,就怕万一激怒了她,闹僵起来,这事儿就不好遮掩。只得又哄又骗的将她拘扣在枉死城。
这条魂着实是固执,油盐不进,一根筋的只想着到阎罗大人那里告我状。我只好一面忙着勾魂,一面盯紧她的动向,时时刻刻不敢松懈,那惨相岂是一句心力交瘁能形容的。
也不知是谁负责修复那些损乱的界域,竟独独的将鬼界遗忘。虽然鬼界很特殊,但是鬼界也属三千界域之一啊。比起其他界域,鬼界出了乱子才是大乱子。
这样大的纰漏,几百年都无神问津,看样子需要地府自力更生。十殿阎罗皆忙于此事,倒是没了功夫瞎溜达,如此也就避免了被那条一根筋的魂撞到。
凡人有句话说的很好,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好事未必不是坏事,坏事未必不是好事。
瞧,趁着这时空混淆的大乱子,竟被我撞到了具与那一根筋吻合无比的尸体,恰恰好又是自杀,恰恰好她剩余的寿元跟一根筋相差不多。
果然,我还是天道的宠儿。
我放出消息,故意让一根筋知晓六界巡查使将至的消息。果然,那货上了套,顺利的被我推进那具尸体中。
这个麻烦终于被我机智的处理掉了。
那条魂所属的时空和这具尸体所属的时空,都与我原本所处的不同。只要秩序恢复,这一切就都了无痕迹。这个时空的这个界域又是出了问题的,即便秩序恢复,属于这个时空的阴司也不会发觉。
为了防止她中途死回来,再生变故,我将我中选“地府之光”的奖励——百年气运,分了八十年给她。
原本我是想选个吉日开始消受那百年气运的,倒是便宜了她。想想就肉疼到不行。
肉疼便肉疼罢,到底还是值得的。
剩余的气运我自己用了。原本我以为是那气运起了作用,地府这次居然空前的有效率起来。原以为要耗上个几百年的工程,居然进展神速。
眼瞧着秩序就要恢复,我的心终于能彻底的放回到肚子里。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了——修复停顿了下来,剩一道扭曲的裂隙。
然后我见到那条魂不紧不慢的从裂隙中飘了回来。
神知道她经历了什么!通身的魂力竟是愈加的不能小觑。晃得我眼疼心肝颤。
她倒是守信用,只字不提鬼契之事。每日就是在忘川河畔闲散步、枉死城里闲聊天,要么就是跑到奈何桥头跟孟婆套近乎、到执刑鬼差那里搞学术交流。
之所以她这样自由,全仗她那身惊人的魂力。不知内情的人,皆以为她是只鬼修。对于她的种种行为都未起疑,包括她与我熟识这件事。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虚惊,日子会这样平静的过下去了。不可预料的事情再次的发生了。
数月后,那条扭曲的裂隙忽然自己闭合了,秩序彻底的恢复。那个时候,我与众多冥神、鬼差一样,都长长的出了口气放松不已,而并没有意识到,最后飘入的那条魂魄会给我造成什么样的心灵创伤以及灵体损失。
那条魂魄是归我管理的,我却连拘拿都没能做到。他的魂力不值一提,可那一根筋护着他,我不能奈他何。
本以为他也就在地府观光几日,便会按照程序由判官审断去投胎转世。没料想啊没料想,他晃悠了那么几日,居然开始给我使绊子。我被绊了数次才想明白,他是在试探。
试探那一根筋与我之前的契约,试探着那契约的来龙去脉。
想通了这一点,我直接去问他究竟想做什么。跟这种难缠的魂说话可真是叫鬼不爽,一句话里十个坑,在我问到答案前倒被他问出了不少东西去。并从那些内容中拼凑出了当年的事。
然后我就面临了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棘手非常的危机。
这只难缠的魂是真张的开嘴啊!心怎么就那么黑,脸怎么就那么大!
第一,他要与一根筋长留地府做鬼差;第二,他要将形貌化作弱冠之年的模样。
其一,虽我坐着鬼差中的第一把椅,但指派鬼差这种事也不是我说就能算的。他在地府晃悠了那么多日又存了打探的心,这一点他该明白。
好吧,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我撒开面子,散财疏通,此事还是能成的。但若那样,我的好名声可就全毁了。
其二,凡人死时是什么模样,魂体便是什么模样。除非修出一定的魂力,习得变幻之术。
一根筋便是例子,她死的时候正是少壮之年,便是在旁人的肉身中又待了八十年,回到鬼界也还是原本的模样。她被薯片呛死,那死相甚是滑稽。因她魂力深厚,这些日子又学了变幻之术,形貌才得以雅观起来。这些他也该是清楚明白。
好吧,其实也是有办法的。只要我消耗自身积存的神力,强行改变他的形貌。那是我修了千年的神力啊,是我证明资质、从鬼差晋升冥神的根本。
鬼差不是冥神,神力不会自生,积存本就艰难,用一点没一点。我的资质是很好的,积存的神力甚至可以支撑一个神术。鬼差之中无鬼能出我左右。若此番用了,我的优势也就没了,这意味着我要失去不久之后的评晋之机。
这哪里是提条件,这是在剜我的肉、吸我的髓啊!
这条魂与那一根筋不同,我很不喜欢。我有预感,哪怕这次我应下这两个条件换得他守口如瓶,这件事也不会就此划上句点。然而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应下条件,固然今后可能还有麻烦,但那也是钝刀子割肉,难受归难受可也伤不了什么筋骨。我的鬼生还是能够看到希望的。这次的危机便是个小危机。
不应,他已推测并证实了事情的原委。他这种难缠鬼若想上告,可不好对付,更可况还有那一根筋护着,我实在奈何不得他。这次的危机可就大了,我的前途会彻底毁去。
权重衡轻,我含泪和血吞,一一的应了他的敲诈。
那一天正是七夕,我耗尽了我积存千年的神力,又安排打点上下疏通,真真的精疲力尽。抬头望,天河之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回首看,忘川河畔难缠和一根筋正在闲溜达。
我顿就明白了。他那两个条件无非就是钻空子,想着两魂永世的相守。
呵,情啊。
为了如此可笑的理由来为难我这只可怜的鬼差,我...我...我、我、我、我......我啐!
这之后,一甲子的时间都过得平静。新一界的地府之光评选,毫不意外的我落选了。意外的是那一根筋竟中选。当阎罗大人颁发奖励时,我看着那百年气运忽然又明白了。
掐指一算,果然啊果然!
那具尸体的寿数其实不足八十年,中间相差了百余天。鬼契之上的八十年乃是虚数。可我给一根筋的气运可是实实在在的八十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少。
所以当初裂缝才会停留到那只难缠飘进来才彻底的闭合,所以机智如我也逃不过被坑害。
这都是因为一根筋死回鬼界时,那气运还没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