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一所重点高中里,只有高三的教学楼还亮着灯,里面坐满了穿着休闲服的学生。
今天是高三第一学期期末出成绩回学校开班会的日子,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夜了,高三一班的班主任正在讲台上嘱咐过年期间的安全问题,底下的学生们有的安静地听着,有的则是早已按耐不住雀跃的心情,和旁边的同学说着悄悄话。
三组中间的一个座位上,一个男生正盯着窗外肆意飞扬的落雪看,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好似身边有道屏障一般,与周围吵杂的环境隔绝开来,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在意。
直到班里响起桌椅的推拉声,男生才跟着起身。
即将离开充满暖气的教室,学生们纷纷从各自的柜子里取出厚实的外套裹上,嘴里故作夸张的互相发出嘶嘶嘶的声音笑着出了教室。
班长谢岩正拉上外套的拉链,余光瞥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定睛一看连忙跟了上去,拉住对方问道,“竞宇,你没穿外套来吗?外面下着雪呢。”
走廊外边,寒气森森,冷的让人倒吸一口气,可眼前的人却淡淡地说了句,“不冷。”
张竞宇见他没松手,把衣角从他手里抽了回来,没入人群中很快没了影子。
只剩谢岩站在原地,神情担忧。
白气随着呼吸融化在空气,丝丝缕缕,像飞舞的羽毛。
下午的天空阴沉的厉害,却也影响不了人们半点好心情,因为除夕将至,放眼望去街道上满是喜庆新亮的红灯笼和随处听得到的欢声笑语。
而与此同时的14路公交站,只有一个人在等待。
看着雪地上凌乱的脚印,张竞宇哈出一口白气,撩开袖口的毛衣,抚摸着那一截黑色的护腕。
公交车到站,司机见又是这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人在等车,打开车门喊了喊,“学生!快上车吧!”
回过神来的张竞宇几步上车滴了公交卡。
“哎哟你怎么连个外套都不穿,今天好冷的!”司机看着心疼,忍不住叮嘱道,“你一个学生不好好保暖怎么行,生病了咋办!下次出门可不能这样!”
张竞宇点头,随便找了位子坐下。
看腻了窗外人们嬉笑的画面,张竞宇把视线转回空荡荡的车内,这时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便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隐约能听到高铁的广播声,一个声音随即开口。
林恒:“竞宇,我想着回去之前还是给你打个电话比较放心。吃的我都备好放冰箱了,包括哪些需要解冻,哪些需要冷锅下水,我都标注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张竞宇:“知道了林恒哥。”
林恒犹豫了一会儿,忐忑道,“竞宇,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回去吗,我有点放心不下你。”
张竞宇:“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
林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老家靠近山里,有时信号不太好,打不通你就给我发信息。”
张竞宇:“嗯。”见他好一会儿都没下文,疑惑道,“还有其他事么?”
林恒小心翼翼道,“竞宇……昨天王铠说的话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他的脾气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他就是那张嘴说话太难听,我已经骂过他了。”
张竞宇:“没事。”
林恒见他轻飘飘地回了这两个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道,“反正你就当他说的都是屁话,别当真就行。那……那就先这样吧,已经在检票了,我到了再发信息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回去我会检查冰箱的,知道吗。”
张竞宇:“嗯。”
林恒刚要挂电话突然想到一件事忘了说,连忙道,“对了,连哥咳!连总说今年可能也没空回来过年了,让你别光顾着学习,要劳逸结合。”
张竞宇平静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前面传来了司机的声音,“学生,你到站啦!”
张竞宇朝车窗外望了一眼,起身说了声谢谢便下车了。
穿过公寓大厅进了电梯里,看着前方缓缓跳动上升的数字,张竞宇只觉得胸口莫名很闷,甚至有些呼吸困难,恍惚间感到一股失重感,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形扭曲起来……
“……你以为连哥凭什么带你这个没人要的累赘回来??还花钱供你吃穿供你读书的,我他妈早就看你不爽了!”
“……我当时就该劝连哥别可怜你,你这种垃圾生出来的野种,就该和你那亲生的爸一起死在那个破屋里!!”
“……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假清高的模样!妈的!还真把连哥当成你靠山了!你个死杂种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啊??要不是因为答应了连哥看着你,我他妈早弄死你了!”
“……王铠!你能不能闭嘴,冷静点行不行!”
“……我闭嘴?我们俩被迫安排来照顾这小子这么些年不能回去,你心里就没怨言吗?你可得了吧!”
……
眼前眩晕一片,张竞宇几乎站不稳身子。
“学生,你没事吧?”一旁的中年妇女连忙扶住他,对眼前这个长相白净清秀的男生有点印象,之前见到过几次他穿着附近学校的高中校服,这会看他身体不舒服快要摔倒了,很是担心。
“没事。”张竞宇后背早已布满了冷汗,见电梯已经到了12楼,说了声谢谢便走了。
打开公寓的门,里面漆黑一片,张竞宇扶着墙缓许久还是觉得头晕眼花,脑海里片段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的重现在眼前……
……一个烟灰缸直直地朝脑袋砸过来,如果不是及时侧过头,见血的可不止手上这么点了。
“……王铠!你这是做什么!”
“……你别拦我!我砸的就是他!他有本事跟连哥告状去啊!”
尽管眼前的景象是扭曲的,张竞宇还是看到了一个身影正指着自己破口大骂,另一个身影则沉默地站在一旁,时不时的出口阻拦两句,却没有任何上前制止的动作。
“……野杂种,你也该清醒了吧?连哥这几年见都懒得来见你了,你不会还觉得他把你放心上吧?也是,你小时候就很擅长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讨人心软,可你以为这种花招会一辈子奏效吗!”
张竞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试图起身无果,只能忍着痛不欲生的身体反应爬进了客厅,打开柜子开始拼命地翻找东西,像是想竭力抓住某个救命稻草似的,一瞬间终于摸索到了一个轮廓熟悉的药瓶,急迫地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可摸来摸去却只剩三粒药片,短暂的希望霎时像是被裹上了一层雪,让一切回到了原点。
片刻犹豫后只得先将这些药丸就着桌上早已冷掉的水一起吞了下去,接着抱紧身子缩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着药效生效。
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的走着,张竞宇身上满是冷汗,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噩梦像是在脑海里编织成了一张网,让他无处可逃,几近崩溃。
剂量太少了。
张竞宇受不了了,胡乱擦去脸上的湿润,强撑着身子往门口走去,结果刚伸手,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有人在按密码锁的声音,滴滴滴,一声又一声,却仿佛钉子一样敲在张竞宇的脑子里。
一想到有可能是王铠,不知怎的,恐惧在这一刻几乎达到了极限,身体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嘎吱一声,门缓缓地打开了,是一个比他预想中还要高大许多的身影。
门口的人见里面漆黑一片,顺手打开了灯,结果猝不及防被眼前站着的人吓了一跳,缓过来后见他怔住了,不禁笑起来,“怎么,这么久没见面认不出我是谁了?”
张竞宇咽了咽干涩发苦的喉咙,说不出话来,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见他脸色苍白,有些在意道,“在家不开灯?”
张竞宇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刚好要出门。”
“就这样出门?”男人若有所思。
“不是,外套……”张竞宇忙故意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我忘了拿外套。”
“去哪,我开车送你。”男人盯着他说道。
张竞宇顿了会儿,“不用了,不想去图书馆了。”
男人哼笑一声,脱下外套挂好,绕过他进了客厅去开暖气,“哪间图书馆过年还营业,真是敬业。”
张竞宇只得转移话题,“林恒哥说你今年不回来。”
男人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你叫他哥倒是叫的挺顺口的,什么时候也能听到你叫我一声连丞哥。”
张竞宇语塞,伸手关上门回到客厅。
连丞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打量着,“该忙的事忙完了,当然得回来过年了……你长高了不少啊,王铠拍照果然不行,都把你拍成小矮人了。”
张竞宇没说话。
客厅里气氛一时变得沉默,显得有些尴尬。
“咳。”连丞轻咳一声,“都四年没见了,坐下聊聊吧。”
张竞宇一脸冷漠,幽幽道,“我要去复习了。”说罢转身进了房间。
连丞咂嘴,想着果然这家伙心里果然记着恨呢,明明小时候还很粘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