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醒悟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当时的我根本没听清楚杨帆对着电话说了什么,居然能让小白真的出现。
“那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杨帆对小白说。
小白看了一眼像树袋熊似的挂在身上的我,冲着杨帆点点头:“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我那时候其实还挺清醒的。虽然酒劲儿上头,但理智尚存。
其他人走了以后,小白把我往旁边搡了搡:“醉鬼,松手。”
我不松手。
这个点只能打车回去,我困得要命,倒在小白身上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陌生但亲切的房间里。
我想这是小白的家。
我想不起他房间的具体构造。我只记得睁开眼睛时被褥松软而温暖。头有些重,外面依旧是沉沉的夜。我开始用眼睛搜寻小白,他正从厕所走出来,衣服也跟刚才不太一样。
“你换衣服了。”
“因为你吐我身上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污渍,衣服也不是原来的那件了。有一股小白专属的花香味。我觉得惭愧。
“对不起。”我说完后才想起些什么,跟复读机似的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小白没理我。他的沉默让我脑子清楚了一点,赶紧从床上起身,坐得板正。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水,理所当然地喝了一口,千百句问句闪过我的脑海。但是我看着神色无异的小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台灯,是纯白色的,却泛着淡淡的暖光。
我想说抱歉打了你,想说这么久没见我很想你,想问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上学。但是最后脱口而出的是:“为什么带我回来?”
小白手里拿起我喝过的水杯,我有一瞬间担心他要把水泼到我的脸上。
“到点了就出去吧。”他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间,眼神根本就没有落在我身上。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但他冷淡的态度让我心头狂窜一股无名火。
我追上他,扳过他的肩强行让他面向我。水杯从他手里掉到地上,剩下的水泼了一地,玻璃杯也发出清脆的“咔嚓”碎成无数片。他却神色未动摇分毫,正正接住我失去冷静的目光。
“回答我啊!”我用力掐着他的肩膀。
小白镇定自若地说:“放开。”
我抖了半天,手指还是慢慢脱离,从他肩头滑落。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肩,看着水漫开的地方回答道:“万一被扔在外面的话,说不定会死掉。”
“就因为这个?”我被这荒唐的理由震惊,刚冒起来的火被浇灭。
小白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随我被扔在外面死掉呢?”
小白没有理会我,从厨房抽了抹布来擦地上的水,我这才拥有短暂的余力观察他家中的布置,却被吓了一跳——太整洁了。简直整洁过头了,因为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餐桌和椅子,被打翻的水杯就是客厅的唯一装饰。刚才躺过的房间也是,除了床枕头和被子,什么都没有。
我仿效刘姥姥瞠目结舌环视四周,转而俯视着擦地板的小白,忍不住问:“你就住这里?”
小白没理我,捡起被水浸透的抹布往厨房里走。
我殷勤凑上去:“我帮你。”他敏捷避开,像赶苍蝇似的挥一下手,我便不敢再动弹分毫,怕又出了什么差错。
我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看着小白捡地上的碎玻璃片,忍不住说:“我帮你。”他又赶我,我硬起头皮把他挤开坚持帮他,却换来厉声一喝:“滚开。”他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起码把我吓得一动不敢动。
我此前的怨气全部都在此刻被吓得烟消云散,小白不知为何也急躁起来,他捡玻璃碎片的动作很使劲,好像每一片都有千斤重一般。
“当心。”他的动作很危险,我只能像废物一样提醒他注意。但不幸的是,下一刻,红色液体就同时沾在了一块可恶的玻璃片和小白的指尖。
小白还没喊痛,我先惊呼一声上前捧住了他的手。
“痛不痛?”我问他。
小白的表情先是讶异,然后逐渐转变为惶恐,他像触电一样甩开了我的手,想要逃,却跌坐在地上,只能仓皇地挪动着缩到最近的墙角。
我不明白这种反应的动因,他蜷在那里看着我瑟瑟发抖,好像我是什么地雷,踩了我就会被炸成无数片。
我想拉着他去冲水,但我刚站起来走近一步,他就跟见了鬼似地驱赶:“别过来!”
他的手指还在流血,我怎么可能听他的不过去。
我抽了纸巾,无视他的指令走到他面前蹲下,强行掰过他的手包住受伤的部分,他竟发出孤狼似的小声哀嚎,用力想把手抽走。
“别乱动啊。”
“放开我。”
“伤口会感染的。”
“放开我。”小白偏过头,用左手挡住脸,他的声音居然在哽咽。
我皱眉,靠近他:“有这么痛吗?
如同洪水溃堤一般,他突然开始流泪:“痛,痛得要死。”
他哭得像一个摔破了膝盖的孩子一样,我抓着他的手腕,愣了几秒,不知所措地抱住他,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他哭泣攥得我的心一下下地抽痛。我从没见过小白哭,毫无掩饰地大哭。
我习惯于他作为一个冷静的智者,理智的引导者,而不是一个会哭会笑的人类。他是我的朋友,或者说我以为我是他的朋友,却因为他罕见的眼泪而大失方寸。
我颤颤巍巍地抱着他,像抱新生儿一样局促。他本能地想挡开我,我却因为紧张把他圈回去了——我不能像个人渣一样,在别人哭的时候还无动于衷。
他平时看起来那样沉稳,总是对坏事嗤之以鼻,此时哭起来却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抽抽噎噎的,让我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要命。
我不敢想象他为什么哭。真的只是因为被玻璃片划破手所以疼哭了吗?
我没有说“不要哭”,我只反复与他说“对不起”。无论如何,我都要武断地判定他的眼泪是我的错,只有让他哭泣的人是我,我才觉得庆幸。假如有其他人敢让他哭成这样,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打骨折。所幸这个人是我,我可以在不犯法的情况下自裁。但不幸的也是如此,这个人是我。
小白推了几下便没有反抗了,我坐在地上,他像小猫一样倒在我怀里抽泣。我也安静下来,握着他受伤的手,搂着他的背,靠着他湿漉漉的脸陪着他。
血流就流吧,他想哭就哭,血不够了我把自己的输给他,起码能让他在想哭的时候尽情地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抽噎声慢慢缓和下来。他情绪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从我怀里挣扎着抬起脸,我才发现我的肩头被他哭湿了一片,他的脸也哭花了,乱七八糟的。
好好的一张脸,大家都喜欢的脸,哭成这样没有变丑,反而更惹人心疼。我顺势帮他把脸抹干净,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暴躁地抵抗,而是乖乖抬着脸等我擦干净。
把他的脸理干净后,他突然急速贴近我的脸,嘴唇凑上来亲了亲我。刚被我擦过的嘴唇干燥却柔软,因为哭泣用了力气的原因,带着温热的温度。这一刻我觉得我的醉意还没消。一如往常的,我不觉得讨厌。虽然说接吻这种事只要不讨厌就能做,但是小白这样碰我,让我觉得很受触动。
见我没有反应,他也没有放弃,反反覆覆地亲我的嘴唇,直到我忍不住开始回应他,他便毫不客气的把小小的舌尖轻巧地抵进了我的口中。
我被他这样一亲,头就开始愈发地晕。他的舌头很烫,很灵活,像是一条蛇缠绕着我,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让我无法呼吸。
他任性地压在我身上,不让我挪地儿。我却意识到下半身越来越不对劲,有些慌乱起来。
“小白!”我偏过头叫他,想让他停下。他却食髓知味地开始蹭我,我大惊,不能让他继续下去,只能双手扶住他的脸:“佟加白!”
小白果然停下了动作。他呆呆盯我看了一会儿,自己主动推开我坐起来,又呆了一会儿,慢慢地靠在墙边。
他眼神里方才还炽热的东西灭了,变得很空洞。
他歪过脑袋看着自己已经停止流血的手,看了一两秒又开始发呆。
“你走吧。”小白说。
我说:“好。”
临走到门口,我放慢了脚步,想听小白说些什么。他却什么都没说。
我慢慢关上门,顺着门静悄悄跌滑下来。
透过狭窄的楼道,外面的天色已经泛出微光。我的耳边一阵一阵发出不同波段的频率,几乎已经听不到声音。
如果说我喝醉了被小白带回家是有意为之,那么我的目的是来负荆请罪,说白了就是讨打的。可他不仅没有揍我,还吻了我。
被他撩拨起的欲火已然平息,肩头眼泪流下的痕迹还依旧潮湿,好像是海浪冲过沙滩一样。潮水自顾自退去,沙子已然被浸泡得黏糊糊软趴趴的。
他的手怎么样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带他去水龙头那里冲水,他自己应该也不会乖乖去冲吧。
我走下楼,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小白给我换上的衣服。他虽然很瘦,但总是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因而衬衫穿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合身的。
坐在楼下的花坛上,像怂蛋一样抽了半包烟,把小白干净的白衬衫染得全是烟味以后决定回去找他。我走到门口就开始没礼貌地敲门,咚咚咚像敲鼓一样,引来几句国骂,但这时候我也顾不得这点了。
我不能装死,也不能让小白装死,今天得不到他的准话,我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实在不行,我就厚着脸皮赖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