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

纳莱尔又和沈池在沈氏办公楼外“偶遇”了。前些时候沈池看了他就当没看见似的走了，今天沈池却停在了他的面前，不禁让他有些惊喜，急忙抓紧机会请求沈池能够带他去见见沈鱼。

“沈先生，求求您了。”

按照辈分关系来说，纳莱尔可是货真价实的沈池的岳母，不过很明显的是，沈池完全没有把纳莱尔当成自己岳母的心思。

“跟我来吧。”沈池的声音依然没有温度。“小鱼说想见你。”

沈池带着纳莱尔上了车，朝家里的方向开去。他们沉默无言，直到沈池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了车子等候，他目视前方，却忽然问道：“我很好奇，你一直说想见小鱼，然后呢？”

“…嗯？”

“你见到了小鱼，然后呢？然后你又想怎么样？”

纳莱尔被沈池问住了。他没办法回答沈池，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良久，他轻声道：“我不知道。”

绿灯亮起，沈池踩下油门驾驶着车子继续往家里开去。剩下的路程里，他和纳莱尔都没有再说话。

沈鱼和纳莱尔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

林沛端来饮料在纳莱尔面前放下，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沈池也站起身，准备给他们留下空间，自行解决那些个“爱恨情仇”。他摸了摸沈鱼的头：“我去书房，你们慢慢说吧。”

沈鱼却拉住他的手。“沈池，你别走好不好。”

“…你确定要我留在这儿吗？”

“嗯！”

沈池重新坐回了沈鱼旁边。沈鱼都开口了他还能怎样，本来他对这种戏码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

纳莱尔看见眼前的沈鱼，内心像缠满的毛线乱七八糟，理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沈鱼长大了，他的五官融合了自己和那个狠心而残忍的男人，如此漂亮，又如此讽刺。

他将生下来的蛋遗弃后便后悔了。纳莱尔再也想不起来当时他到底是怎样的鬼迷了心窍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只记得起那种钻心的痛苦，好像是硬生生的从自己身上被挖掉了一个重要的部分。

水流从来就不是静止的，更何况是暗涌流动的深海。当纳莱尔后了悔再回去寻找自己的孩子时，那颗蛋已经随着洋流不知去向。

那之后他无法入眠，以极快的速度消瘦憔悴，不复往日的美貌，很快便被那个男人抛弃了。他的内心有着更大的痛苦，以至于被男人抛弃已经成了无所谓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这是海神给的惩罚。

纳莱尔四处寻找却无果，他时常也会绝望的想，自己的蛋是否已经成了一些凶残鱼类的食物。尽管如此，只要他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死去，他就有寻找下去的希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始终找不到自己身上所缺失的最重要的这部分。纳莱尔置身海里时反而会因为巨大的悲伤感到窒息，于是他游走于人类世界和海底。鼓起勇气时潜进海里继续自己看似毫无希望的寻找，失去勇气绝望时又到人类世界舔舐伤口。

纳莱尔像个没有归宿的遊魂野鬼，沈鱼流浪时，他同样也在因为找寻孩子而四处流浪。这是海神给他的惩罚，他深信不疑。

“小鱼…”

纳莱尔开口了，但他没什么可说的，除了那句最苍白无力的句子，他到底能说什么？

“对不起。”他能说的，说的出口的，似乎也真的只剩下这句最无意义的话了。

沈池无声而不屑的勾了勾唇角。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的。”

沈鱼想，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他二十来年里因为弃儿的身份被同类毫无限度的欺负吗？对不起他日夜睡在冰冷苍凉的沙地上吗？还是对不起他二十多年来在遇到沈池之前，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沈鱼同样不知道自己对纳莱尔到底该抱着怎样的想法，他也无意伤害或是故意中伤纳莱尔，他只是…真的不需要这一句对不起罢了。

这么多年来，沈鱼没有父母。因为弃儿的身份被欺负时，或者看着别的小人鱼能开心的牵着爸爸妈妈的手时，他茫然过，自我厌弃过，失落过，疑惑过，痛苦过，直至内心绝望，平静如水。

孤寂像海水一样伴随着他，逐渐可悲的习以为常。

“小鱼，我，我只是想见见你。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也没有资格求你原谅我。”纳莱尔苦笑。“你应该也很恨我吧。”

恨吗？

沈鱼摇头。

“我不恨你，我从来，都没有恨你们。”

父母于他而言，早已比陌生还要更陌生，谈何恨？父母，这个词早就像是什么普通的冬瓜豆腐一样，让他提不起任何的感觉来了。

没有喜欢，没有恨，连讨厌都没有。

“没有恨，也不喜欢，不讨厌。好像，没有任何的感觉。”沈鱼平静和纳莱尔对视。“已经都没有关系了。”

自从他跟沈池说想见纳莱尔之后，他一直在想象自己和纳莱尔相见会是怎样的场景，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对着纳莱尔，就好像对着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现在，纳莱尔，他的母亲，就在他的面前坐着。沈鱼却觉得自己的内心平静的不像话，没有激动，没有失望，没有，什么都没有。

沈鱼真的已经不在乎了。

纳莱尔心中的苦涩蔓延开来。也许沈鱼恨他，他会好受些，但沈鱼已经不在乎了，这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可这惩罚是纳莱尔应得的，他心知肚明。

离开之前，纳莱尔鼓起勇气问沈鱼：“小鱼，我以后可以…时不时来看看你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求你原谅我，我就是想…多看看你，跟你相处。”

沈鱼还没回答，纳莱尔又道：“如果你不想，那，那我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我，抱歉…”

“可以啊。”

纳莱尔诧异的看向沈鱼的眼睛。

“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沈鱼点头，笑的灿烂。“我真的不恨你，也没有在难过，所以没关系的。我现在…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我很幸福。沈池和他的家人，都对我很好。”

纳莱尔想，比起自己悲哀的爱情，至少沈鱼遇到了真正爱他的人。

下午，他们来到了沈修泽家里。

温倩从沈鱼一进门开始就握着他的手，牵着他回去客厅：“小鱼，最近还好吗？怀着宝宝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谢谢您那么关心。”

“说的什么话呀，一家人哪有谢谢不谢谢的。我熬的汤都有乖乖喝吧？”

“有的，很好喝。”

“小鱼喜欢，我就多熬点。”

沈池道：“好一段时间小鱼都吃什么吐什么，倒是喝妈亲自熬的汤一点不吐哈。”

一句久违的“妈”让温倩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不自觉有些眼眶酸涩。她笑道：“哦，小池也会讨我开心了？什么时候嘴那么甜了。”

沈修泽提醒道：“老婆，你赶紧先让小鱼坐下，他挺着个大肚子，一直站着怎么行？”

“啊真是，我都忘了。”

“伯伯没关系的，医生小姐说，偶尔运动一下对宝宝很好。”

温倩拉着沈鱼在沙发上坐下来。“还叫什么伯伯，伯母的，你要跟着小池，叫我们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

沈鱼的声音很轻，像是呢喃。

“小鱼真乖！”

沈鱼甜甜的笑了。

如同沈池说的那样，他有了真正爱他的爸爸和妈妈，有了姐姐，有了爱人。

——他不再需要四处漂泊，不再需要在空旷的海面上孤独的看日升日落，也不再需要每天在冰冷的沙地上醒来时思考今天自己今天究竟为何而活。

因为，他是有家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