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名,”班主任问,“宁须安,我们班统共才多少人?”
原先是56个,走了一个卫东,剩55个,这场考试里,宁须安排名48,无疑是倒数。
“上次不是已经升到25了吗?怎么又突然退回去了?”
“语文,语文还成,这次出得难,普遍不高。英语也就124,不高不低的拉不开差距,再看看你的数学——93分,只比及格线高三分……”
班主任教的就是数学,说到这,特地把他的卷子抽了出来。一道道题目旁都用红笔注明了得分情况,几个鲜红的、可怜巴巴的“1”、“3”在灯光底下直刺得宁须安眼睛疼。
“这里是算错了,这个是题目里的数字抄错了,这个……这个是从解题思路就开始不对……”
宁须安跟着班主任一道道回顾过去,唇也越抿越紧。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这次考试状态太差,成绩并不会多理想,但真到直面这空前惨淡的成绩时——他最开始靠着扩招的名额进入十三中这所重点高中时,还能在这个班里排到40呢——也肯定是做不到波澜不惊的。
眼见学生面色越来越差,班主任叹口气,语气也忍不住温和下来:“是因为最近在想着选科的事,所以分心了吗?”
宁须安看了一眼老师,又立即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选科是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学。尤其是像你们这种……”班主任顿了顿,“没有人家聪明的,骨头更要装装紧……”
宁须安点了点头。
“行了,我不多说了,自己回去好好订正吧。”
宁须安拿着卷子走出办公室,却没有立即回教室。他胸腔里还堵着股浊气,脑子里也尽盘旋着“48”和“93”这两个糟糕的数字,只想去操场上走走路散散心。
十三中虽是重点学校,但这几年有意要往素质教育靠拢,时间安排上并不如市里的其他几所高中严苛,吃饭时间也留得很充足。这个时间点,足球场上还有两拨人在踢足球,随着本队或对手的进球发出一声声热烈的叫喊。
已经从十三中退学的卫东隔着栅栏递给宁须安一瓶百事,他目前还没到新学校报道,还能有余裕来看望一下宁须安。
“你选了文还是理?”
“理科,”宁须安说,“理科将来好就业。”
“我还是选了文。”卫东说,“美术我学不起;物理那东西,我又实在搞不来……”
“哦!我去十中读了,”卫东又说,“离十三中很近,我们周末还可以一起搭公交回家。”
“那挺好。”宁须安说。
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是从同一个初中进到十三中的,曾经也都算是尖子生。不过,乡镇初中里的佼佼者到了城市重高后几乎是立刻就成了吊车尾的存在——
他们没法在一堂晚自习里就完成一份量不算少的数学作业。
没法用一口发音标准甚至是地道的英文做演讲。
更没有设计、出版语文杂志的经验,没有创办能和其他社会组织联合的社团的能力……
卫东没承受得住优越感被骤然击碎后产生的落差感,没忍得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所以干脆选了换学校。
宁须安想着宁做凤尾不做鸡头,十三中的师资力量并不是其他学校可比拟的,所以还在很努力、很努力地追赶。
高一上学期,他从40升到了25,如今不过分心几日,竟然就迅速被打回原样,甚至更差。
宁须安喝了一口可乐,甜与快乐完全没察觉到,只觉得碳酸饮料里的气泡灌进了身体,叫他胸中的那股浊气更蓬勃了些。
“小安,你这次没考好其实……很正常,”卫东说,“你也别太放心上……”
“知道了。”宁须安朝他笑笑,“我回教室了,今天作业还挺多的。”
他要尽力在第一节晚自习课下课前把数学作业写掉,再订正试卷。
接着是英语,这次布置的是报纸上的阅读,一贯要难些,估计时间花得比前两天多。
再是语文,两篇文言文阅读。
然后是……
“小心!”
“我靠!纪庭你踢到人了!”
……
吵吵嚷嚷的一片里,宁须安从后脑勺的疼痛中回过神。他整个人正直愣愣地跪在塑胶跑道上,可乐翻了大半,湿漉漉地积了粘腻的一滩。
围着他的男生们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同学你没事吧?”
“要不要紧啊?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纪庭,刚刚这里又没球门又没球员的,你往这里踢干嘛?”
宁须安被吵得头更加疼了,他皱着眉,先弯腰捡了易拉罐,又按了按后颈,这才道:“我没事,我真没事,没关系的。”
他不打算追责——左右不过是人家不小心,而他今天倒霉。只是如今这场面太尴尬,他想尽快脱离,一面不停说着“我没关系”,一面便要加快步速离开。
“哎!哎……”有道气流却往宁须安身上吹,是有人追上来了,“宁……同学,你的卷子!”
宁须安一下顿住脚步,他立即摸了摸口袋,果真是空荡荡一片。
“同学?”
宁须安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去,他眼眸总习惯性垂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人拿在手里的数学月考卷。
鲜红的数字看得他不舒服,所以宁须安在把它塞进口袋前特意将那里折了一折来欲盖弥彰,如今却又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嘴角无意识地绷直了,伸出手去抽,声音都发硬:“谢谢。”
但他一时没抽动。
宁须安烦躁地动了下眉,终于抬眼去看对方的脸了。
平心而论,眼前这男生的长相十分英俊,眉眼浓,鼻梁高,脸部轮廓流畅又利落。即使是现下因为运动而有些汗津津的样子,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只会叫人想起诸如“生命力”、“野性”等词汇——总而言之,是见过后不大容易忘记的那种长相。
宁须安由此确定自己和他没有过什么不快的际遇。
但在宁须安抬眼的瞬间,这男生却就立即松了手,好像他那动作完全只是不小心一样。
“我叫纪庭,庭院的庭。”男生说,带着自然的歉意的笑,“刚刚是我踢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宁须安很迅速地把试卷塞回口袋,然后说:“没关系,我头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纪庭的视线往下扫了一扫:“你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哪个班的吧,我明天给你送点东西。”
宁须安刚要拒绝,纪庭又盯着他,很诚恳地在说:“不赔罪,我实在良心难安。”
宁须安犹豫几秒,轻轻点了头。
他原以为对方只会赔他那一罐可乐,或许再搭点几袋别的什么零食,然而等他第二天吃完午饭回来,发现在他座位上的,竟是一整箱百事可乐和一盒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