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偌大江湖,竟没有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容身之处。”李暮蝉又叹了一口气,将那药包内裹着药粉的米粒悉数倾倒入口,靠着亭柱细细咀嚼了起来,嘴里最后恨恨然地含混道,“去他妈的!”
亭外风雨渐大,他索性合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只是砸吧着嘴,李暮蝉想象中的那种肠穿肚烂般的痛楚并未出现,甚至还有一丝香甜的余味。
又过许久,李暮蝉缓缓睁眼,就只是愣愣看着手里的药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耗子药居然还能有假的。
“是不是那丫头放的太久了啊。”
李暮蝉苦笑不已,想起了翠芳楼里那泥猴一样的少女。
原来这东西正是对方给他的。
只是在生死间走过一遭,李暮蝉突然对之前的举动生出一阵后怕。
他不怕死,他只是不想死的这么卑微,死的没有半点动静;他还有雄心壮志要去实现,更要快哉江湖,傲笑武林,岂能死在这种地方,还是被一包耗子药毒死。
就算是死,也该死的惊天动地才是。
李暮蝉突然双肩抖颤,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又冲着亭外风雨放声长啸,狂嚎,想是要将自己心底的怨气全都释放出来。
“啊……我一定要扬名,谁也无法阻我,哪管善名恶名……”
只是啸声未绝,雨中忽闻一阵脚步声。
来人一袭白色劲衫,头戴雨笠,背负单刀,大半面孔隐于笠沿之下,只露出半截苍白略尖的下巴。
这人似乎也是来避雨的,步伐轻灵,不过几步,便自远处的拐角赶至亭前,而后钻了进来。
李暮蝉看着对方满身的江湖气,十分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这座江湖,杀人取命从来没有道理可言,要杀你便杀你,兴许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或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李暮蝉就那么静立在一旁,低眉垂眼,看着亭外坠落的雨线,静静等候着雨停。
而那白衣刀客则是与他隔着石桌,同样一言不发的看着亭外风雨。
李暮蝉忽然隐隐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叹息,与他之前尤其相似。
又是一个怀有心事的人。
那这個人,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答案是,生机。
刀十二的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想要活下去。
只有先活下去,他才能去想更多的事情,然后去做。
譬如,怎样才能在魔教彻底立足,然后站得更高,看的更远。
人都是喜欢往高处走的,无论是贪恋权势名利的人,还是不喜权势的人,都无法例外。
毕竟,唯有站在最高处,无有束缚,才能天高地阔任翱翔,谁也不能加以禁制,才能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览众山小。
但刀十二之所以想着生机,那是因为他的生机正在逐渐消散。
而之后原本想要做的事情,全都成了梦幻空想,再无实现的可能。
“咳咳……”
雨笠下,一阵急促的呛咳打破了宁静的雨氛。
刀十二的咳嗽初时尚轻,可随着心肺的颤抖,身体的震动,那咳嗽声已飞快剧烈起来,像是他的胸腹间盘踞着一只野兽,正在不住哀嚎,借着他的口舌发出声音。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既是夹杂着不甘的恨怒,还有深入骨髓的痛苦,在岭岗间回荡不休,传出老远。
而刀十二原本挺拔的腰背,如今也已弯曲蜷缩起来,像极了一个耄耋老人,看上去孱弱不堪。
在一声声头皮发麻的咳嗽声中,刀十二早已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十指都快扣进大腿,仿佛肺部漏风了似的,呻吟着,哀嚎着,咳着。
“咳咳咳……唔……啊……”
突然。
斗笠坠落,刀十二顶着殷红充血的面庞,瞪着布满血色的双眼,喉结蠕动,像是狠狠吞咽着什么,强撑着重新站起。
他的病害更重了。
而且那股痛楚似已蔓延到了肺部……不,已是蔓延到了五脏六腑,根深蒂固,宛如有一条看不见的毒龙正盘踞在他的体内,日夜吸食着他的生机。
亭外的风雨越来越大,风雨泼天,雨势大如倾盆,将天地间的一切动静尽数淹没。
事实上不光是病害,还有杀机。
魔教欲要东进,他们这些人既是马前卒,也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去。
况且此次任务不同以往。
这洛阳城乃是江湖中的龙潭虎穴,再加上青龙会这个庞然大物,只怕一旦进去,定是十死无生。
更别说与他接头的那个老鬼还早就怀有异心。
刀十二心里想着,只是他的双眼忽然定住,直直看向亭内的另一个人。
更巧的是,这人也瞪大双眼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惊疑错愕。
刀十二怔了一怔,面露吃惊。
因为,这个人的长相居然和他极为相似。
与此同时。
李暮蝉心神震动,又惊又奇,他从未想过这天地下竟是有人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二人除了穿着打扮各异,唯一的区别恐怕就只剩彼此的脸色了。
李暮蝉的脸色很白,苍白中带有一丝病态,还有瘀伤。
而刀十二的脸色更是白的吓人,血色褪尽,面无人色。
亭外风雨交加,可亭内的两人却因无意中的一瞥,使彼此各不相同的命运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交集。
刀十二深深看了眼这个落魄狼狈的男人,也看到了对方手中的药包,旋即收回目光,移开了视线。
“莫非是天意?”他心里如是想到。
李暮蝉适才的嚎叫他全都听见了,甚至听出了其中的不甘,还听出了郁郁不得志五个字。
要知道江湖来去,英杰奇才多如过江之鲫,也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这条路上,更别说如李暮蝉这样的人。
谁不想崛起?
谁不想名动天下?
可这世上从无公平可言,又有几人能事事尽如心意。
李暮蝉眼神一颤,似是生怕对方误会什么。
他适才只是觉得这人身患恶疾,听着揪心,下意识瞧了一眼。
怎知那雨笠下居然藏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好在李暮蝉并未感觉到什么杀意,而且那白衣刀客突然又回头看向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了一遍,跟着笑了笑。
李暮蝉也笑了。
面对笑容,他从来都是回以笑容。
二人相视一笑,旋即又都十分默契的移开视线。
遂见刀十二望着亭外风雨,蓦的长舒出一口气,“呼!”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想通了所有。
或许,这一切真就是所谓的天意注定。
在他生机将尽,死期将至的时候,老天居然让他遇到了另一个自己。
偏偏这人还一无所有。
命运的捉弄么?
更重要的是,这人眼底似乎藏着极为惊天的野心。
只缺一个崛起的时机啊。
刀十二闭上了眼睛,如在思忖着什么,也解下了背后的单刀,十分爱惜的抚摸着。
在过去的很多年,他就连睡觉也不曾解下此刀。
日期:2024-11-23 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