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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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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已经说出口了,不好出尔反尔,只好说:“那就明早来找我,咱俩再走吧!”

“嗯呐!”

他乐颠颠地穿上了羽绒服,又是几缕羽绒飞了出来。

出了包间,款台里的老板娘笑道:“一共三十一块五,给三十得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瞅啥?掏钱哪!”我说。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呀?”

“废话,你不是说请我嘛!”

他那大脑袋晃的像个大号拨浪鼓,“不对,不对,是你说请我吃饭的……”

我终于明白点菜的时候,他为啥那么大方了,真想踹他几脚。

老板娘认识我,摆摆手说:“欠着吧,哪天方便哪天给!”

别呀!

这样的话,不是还得我掏钱嘛!

我这人真不抠门,但一码归一码,于是盯着这张大脸上的小眼睛问他:

“咱俩从我店出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说:饿了,要不你请我吃饭,咱俩边吃边聊?”

他不否认,“是,你是这么说的,可我没同意呀!”

我差点抓狂,嗓门都大了,“没同意你蹦那么高?没同意你他妈跟我来干啥?”

“我以为你请客呗!”

“操!”

我不想再和他掰扯了,从兜里查出30块钱递给了老板娘,赶快往出走。

太他妈丢人了!

“你跟着我干啥?”我问他。

“让我去你家住呗,明早咱俩好一起走……”

“滚!”我破口大骂,现在我才终于理解,道上为啥都叫他泡泡唐,真不是一般的赖呀!

这人就像大鼻涕,属胶皮糖,粘上就甩不掉!

我大步往家走,“我不去了行不?”

他抄着袖,两条小短腿倒的飞快,“哪能呢?我早就听说过你,雪城道上那么多的老人儿,谁不对小武哥竖起大拇指,都说你贼仁义……”

我不搭理他。

“小武哥哥……”

我猛地一下站住了,他差点撞我身上。

“你再他妈这么叫?信不信我掐死你?”

他嬉皮笑脸,“不叫,不叫了,快走得了,一惊一乍的,贼冷!”

哎呀我艹!

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咋碰上这么个玩意儿!

眼瞅着到家门口了,我又停住脚,转身看他,十分严肃道:

“既然我答应你了,你师父又是道上的老前辈,于情于理,明天我都会和你去看看……”

“是是是!”他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还竖起了大拇指,“仁义,怪不得都说小武哥仁义……”

“闭嘴!”

他伸手捂住了嘴。

“我不习惯两个人住,你回家吧!如果远,就去住店,没钱我给你拿,行了吧?”

我已经拿出了全部的耐心,只要他不跟着就行。

不料我失策了,低估了他无赖的层次,以及泡泡糖的黏度。

我刚打开店门,他就跟着往里挤。

气的我伸腿一绊。

啪!

他一个大腚墩坐在了雪地上,一眨眼,水缸一样的身子又弹了起来,嬉皮笑脸地往前凑。

我又是一个腿绊儿。

就在他倒地的瞬间,进屋、锁门,一气呵成!

毕竟这货是干[飞活]的,开锁的功夫肯定很强,于是又把里面的插销插好。

真他娘的烦人!

刚脱掉大衣……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没搭理他,去阳台烧上水,坐回柜台里,想尽快把那只梅花表修完。

戴上放大镜,旋开表盖,拿起镊子,继续拆零件。

平心静气。

拆下来的零件,一个个整齐地排列到一张白纸上,每一个都像工艺品一样精美。

传统钟表修理技术,包括“粘、补、焊、驳、种”五法,一块手表里有200多个精密配件,有的比芝麻还小,打个喷嚏都会瞬间消失。

做这个需要心静、手稳。

心静,不仅仅是要安静,那是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自得其乐。

这和被生活所迫,完全是两种不同心态。

刚拿起120号汽油壶,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开锁声,就像小耗子一样。

锁开了,但里面的插销很结实。

他肯定是无奈了,于是,门又被敲响。

瞬间,心不静了!

我牙根儿直痒痒,真想出去把他按雪地里好好捶一顿,想想又算了,这么冷的天,一会儿就走了。

可我又一次失策了!

接下来,这三下敲门声就像定了时一样,隔一分钟就会响起来一次……

我一直忍着,拿起小刷给零件做初洗。

没等做第二遍精洗,猛地想起还烧着水,慌忙往阳台跑。

奶奶的,就剩下小半壶了,灌到暖瓶以后,又接了一壶烧上,一会儿我想泡泡脚。

咚咚咚!

受不了了,我拉开插销,猛地一下打开了门。

一张大脸出现在我眼前,眼眉和睫毛上都是霜,看着像圣诞老人一样。

还有快过河的两条大鼻涕,仿佛冻住了,晶莹剔透。

“大哥~~~~”他的声音像头小绵羊,“不、不行了,我要冻死了……让我住店,你、你、你得给我钱哪?”

“你他妈连住店钱都没有?”我问。

“没~~~~~真没有~~~~~儿唬~~~~~~”

儿唬的意思就是:骗你的话,我是你儿子!本想捶他一顿再扔远远的,可看到眼前这副惨样,又下不去手了。

“你他妈……”我骂了一半,“进来吧!”

“哎~~~~”

进屋后,他坐在沙发上还不停哆嗦。

我用白瓷壶冲了一把猴王茉莉,给他倒了一杯。

“喝吧!”

看他端起了茶杯,我知道这表是不能继续修了,于是拿起墙角凳子上的搪瓷盆,去接洗脚水。

端回来放在沙发前,本想坐下脱鞋洗脚,可看他那副样子,又于心不忍。

我用脚踢了踢盆,“泡泡脚,一会儿就热乎了!”

“哎,谢谢小武哥!”

他倒是不客气,放下茶杯就开始脱鞋,一只袜子还是破的,大脚趾不安分地探头探脑。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慢慢喝着,“我记得你说比我小两岁?”

“嗯呐,我74年的,属虎!”

“你家韩甸的?”

“嗯!”

“父母都在?”

他沉默起来,我看了他一眼。

两个胖脚丫在盆里相互搓着,好半天他才说:“五岁时,我妈病死了,十二的时候,我爸用爬犁拉着我哥,结果一辆往万隆去的大客车打滑,冲过去把他俩都撵死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不知道这样……”

“没事儿!”他笑了笑,“十一年了,我都快忘记他们长啥样了!”

“没赔偿吗?”

“赔了,两个人一共给了七百九十四块五毛六分,说是按照什么人均收入啥赔的,我那时候小,根本不懂,钱也是我老叔拿着了……”

“后来呢?”我问。

“后来?”他惨然一笑,“对付活着呗,本来学习就不咋样,没多久就不念了,四处胡混。”

“你老叔不管你?”

“管,可管不了,抓着我也只能削一顿!”

“给你钱花吗?”

“给,我老婶儿事儿多,可我老叔不惯她毛病,他俩没孩子,拿我当亲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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