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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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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么恐怖的一声巨响啊!事后很多天,司徒碧兰一想起那个黑夜,想起那声轰响,心,就禁不住颤悸。当时,她完全被那巨大的轰鸣震住了,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用什么词形容,都不为过。总之,那一刻她听到了死亡的声音,世界唰地倒塌了,崩裂了,接着,耳边就响起一连串的碎响,那气势,那惊骇,是能让人在瞬间变疯的。

司徒碧兰傻了有足足一刻钟,一刻钟后,大地发出的余威还没消逝,声音仍在持续,恐怖在层层加剧。司徒碧兰却在巨大的惊恐中醒过神。“滑坡!”她叫了一声,然后,就没命地,比听到鸣枪要紧张一万倍地,朝宿营地跑去。

她在小河里连续摔了十几跤,跌倒,爬起,又跌倒,再爬起。此时的河水,已浑浊一片,恶浪卷着泥沙,滚滚而来。衣服湿成一片,已感觉不出身上还有衣服,羞涩感却已消逝一尽。嘴里灌了水,泥水,呛得她要吐,却没工夫吐。她在心里一边边发出吼喊:“滑坡啊——”踉踉跄跄的,朝乌鸡崖下的宿营地奔去。

罪恶的乌鸡崖,以它坚固的外表还有整齐的灌木迷惑了测量队,也骗过了司徒碧兰。记得在此扎营时,政委于海还问过她,说这儿扎营有没有危险?司徒碧兰四下打量了一番,显得很有经验似地说:“没问题,这儿岩层坚实,灌木齐整,是扎营的好地方。”后来还是向导哈喜达,说营地离崖太近,建议往河谷这边挪挪。于海怕河谷夜里起水,没挪多远,放放心心就扎了营。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呀……

第七章

奇迹都是人创造的(3)

那天的司徒碧兰最终也没能靠近营地,事实上,等她连滚带爬越过小河时,营地早就不见了。它被轰然滑落的乌鸡崖往前推了足足五百米,所以,她的脚步逼迫停在了离河谷很近的一座石崖下。天黑压压的,黑得人想死,可又没法死。空气绸得简直夯实了般,压在人心上,比山石还重。脚下,大地仍在颤动,一晃儿一晃儿,像是随时要把人甩到十万八千里外。司徒碧兰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这一刻她不能倒下,宿营地有三十多条生命,三十多个兄弟姐妹,她还没听见他们一声喊,哪怕是一声救命。

天仍在呐喊,地也在呐喊,她钻过的小河,此时已是恶浪一片。这世界要是狰狞起来,比地狱可怕万分。司徒碧兰的嗓子已喊哑了,从洞口处震醒的一刻,她就不停地喊。喊什么她听不见,其实营地的同志们也听不见,但她一直在喊,一直在叫。那嘶声,比狼的野,比狼的哑,比狼的,更凄惨。

“老胡——”

“陈喜娃——”

“刘兰梅——”

没有回声,有回声也听不见,转瞬就被吞没。那一夜,整个乌鸡崖,不,整个科古琴,都被死亡阴罩着。

天亮时分,大地终于安静,这时候的司徒碧兰,已成了个泥人,血人。这一夜,她做了太多的挣扎,太多的努力。她在黑夜里不停地奔走,不停地呐喊。尖利的山石刺破了她的膝盖,血从骨头缝里流出来。毛刺和灌木刮破了她的衣衫,一大半肌肤裸露着。腿上,胳膊上,甚至胸上,四处留下被荆棘刺破的痕迹,到处是血,到处是泥,她感觉不到痛,身体从某个时刻,已失去知觉。她只剩了一双手,一双不停地挖不停地掘的手。黑压压的乌鸡崖把巨大的灾难推她面前,也把战友们的尸体推她面前。每走一步,都能踩到战友们的血,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毫无目的地,在地上乱摸,乱抓。她感觉能摸到自己的战友,能抓到他们的生命,哪怕一只手,一条腿,那也是生命啊,那也是兄弟姐妹啊……

她的确抓到了。先是一条胳膊,的确是一条胳膊,软绵绵的,血糊糊的,血很热,染了她一手,她一阵兴奋,心想总算找到自己的姐妹了。她感觉那是来自江西的刘兰梅,于是就喊了一声。刘兰梅没回答,那个时候刘兰梅怎么还能回答她呢?她又喊了一声,然后一用力,想把压在石堆里的刘兰梅拉出来。“你挺住啊,兰梅——”腾一声,她跌倒了,重重摔倒在后面的泥水中。她用力拉出的,竟是刘兰梅的一条胳膊,一条被巨石砸断了的胳膊。她惊了,心里哪还有害怕,冲黑压压的大地就喊:“兰梅,兰梅你在哪,我是司徒碧兰啊,我还活着,我来救你——”

紧跟着,她又摸到一只脚,一只男人的脚。那脚很大,她一下就想起山胡子,那是分组里个头最高的一个兵,来自山东。“山胡子,是你么?山胡子,你坚持住,我一定救你出来——”她喊着,哭着,挣扎着,用全部的力气,用全部的情感,奋力将山胡子拽了出来。可那是山胡子么,那只是山胡子一只脚呀。其它呢?山胡子足有一米八啊,其它的呢?

疯了,司徒碧兰完全疯了。这样的黑夜,这样的场景,她怎能不疯?怎能不疯么!

她挖呀,刨呀,双手像两把刀,不,两只利器。指甲没了,手指头没了,她还不敢停下来,也停不下来。这时候她已清晰地感觉到死亡,不,死亡就摆在眼前,血淋淋的,很真实,很刺眼。她的双眼早已模糊,带着泪,带着血,带着她全部的感情还有呼唤。她呼唤什么呢?除了生命,还能有什么?是啊,这时候,只要能救出一条生命,她或许就能停下来,就能缓上一口气。可生命在哪,在哪啊——

生命全都埋在了石崖下!

一个分组,三十几个兄弟姐妹,竟全埋在了石崖下。

天亮了。天终于亮了。

亮了又能咋!

第一束光亮刺破黑暗的时候,司徒碧兰是瘫在泥水中的,被血染得黑红的泥水"奇"书"网-Q`i`s`u`u`.`C`o`m",帐子一样裹着她。她已没了一丝力气,一夜的挣扎换来的,是比挣扎前更喘不过气的绝望。如果说黑夜里她还心怀着一丝希望,那么,这一束光亮,就把一切都给毁灭了。

毁灭了。

她软软地倒在泥水中。血水漫过她的身子,漫过她的肌肤,头颅,朝崖下的小河流去。

山谷一片血红。

这一刻大地出奇地静,科古琴出奇地静,山野出奇地静。

风停了,雨住了,雪花,没了影踪。这一场雨雪,仿佛,为的就是这一场山崩。是的,山崩。乌鸡崖终于耐不住寂寞,在这绵绵的雪雨中,暴发了。

它一暴发,人类就有三十多条生命为它殉葬。

司徒碧兰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尽管一切明摆在眼前,可就是接受不了。她闭上眼,这个时候,除了闭眼,还能选择啥?

思维失去,情感失去,爱失去,恨也失去,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让大地吞没她,让血水吞没她,她要跟二分组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

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怕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冥冥中,一阵细微的响动传来。像大地在喘息,像树在呻吟,又像老鼠在逃命。总之,声音飘到了司徒碧兰耳朵里,很真实,很清晰,还带着一丝儿亲切。

是啊,这一夜听到的,都是死亡的声音,地狱的声音,吞没一切的声音。这阵儿飘来的,就有点不同,就有点接近生接近希望的意味。起先她没动,动不了,任声音在远处响着,一遍遍地,咬着她的耳朵。这时候她奇怪自己还有耳朵,还能听到这么细微的声音。后来,后来她猛地一跃,那可真是一跃啊,就跟向导哈喜达比武时那样,蹭就给腾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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