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3-25 13:47:27
关于家业
记得幼时家在农村,在田垄上行走奔跑,田间那些正在弯腰插秧的生产队社员会忽然直起身来逗我:“黎宝啊,你晓得不,你是个地主崽子。”我听得此言,出离地愤怒,因为这让我想起生产队在晒谷坪所放的电影里地主的丑态,于是对着他或者她吐一口童子唾沫:“你才是地主崽子,你才是胡汉三,你才是南霸天。”童言一出,春日的田间一片笑声,社员们都直起腰,对着纯净无垢的蓝天笑,绿绿的秧苗迎着春风摇摆,我们在田间奔跑。
长大后,才晓得我不必愤怒,因为他们说的是真相:我就是地主的后代。查我三代上去,有田有土有广厦,有牛有羊有家丁。
至于田土几何,广厦几间,说法不一,且相差甚大。父亲说:大概水田是240亩左右。堂叔则曰:我们刘家年产稻谷万担,5担一亩,算得出是2000亩。前后相差几乎十倍。至于家业是谁挣下的,倒是形成高度统一的认识:是我那伟大的曾祖父挣下的。
我曾祖姓刘讳稷臣,听名字蛮儒家味道的,这个不怪,曾祖父的父亲是太学生。曾祖外貌不详,方圆百里人称稷臣三,因为排行第三,又尊称稷臣公。曾祖的家业如何打下的,不得而知。但从行事的风格可推测出他的财富来得不偶然,来得辛苦。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大概是秋收时候,稷臣公独自去收租。头上烈日,撑着个油纸伞,却只是半撑,遮住个脑壳即可,怕撑得太满,太损耗油纸伞,这很符合“满招损”的中国哲学。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蓝布长衫,腋下夹个算盘,账本,来到佃客家。佃客们接住,早已经杀鸡设酒作食相待。我曾祖稷臣公收了伞,坐下。几个稍微会讲话的佃客开口道:“稷臣三老爷啊,今年田里虫害多,雨水又不均匀,收成不见得好,您老今年少收租,要得不?”稷臣公不言语,等饭菜上来,他拿起筷子,鸡鸭鱼肉不食,水酒不尝,只端着个白米饭,从帽子里掏出个咸鸭蛋出来,在桌子上轻轻敲来了,剥开壳,拌着米饭吃。他人的话,可谓滴水不进,租额照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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