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她!你问她!”潘磐喘着粗气叫道。他的目光落在丽云身边的床头柜上,冲过去在上面一抓,“你摆摆理,这是啥东西,你说!你说啊!”他手里拿着一根红线朝丽云脸上摔去。
青梅看清了,那根红线系着的,正是唐韬脖子上的那块观音玉。
丽云也不躲闪,翻起眼皮看了看,不禁大惊失色,扑上去就抢,被潘磐一把推倒在地上。
“去他妈的!”潘磐把手一抡,那块玉从开着的窗口飞了出去。
青梅的心揪得疼了一下,好象也随着那块玉飞出了胸腔,“吧嗒”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她在那儿杵了一会儿,放下礼物,走了。
外面已经完全亮了,连树上的黄叶都看得清清楚楚。晨练的人们多起来。一对情侣从她身边并肩跑过。洒水车开来了,哼着叫着,给干躁的路面带来一层薄薄的湿润。
青梅茫然向前走着,上了河堤。一时间,这个世界全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她都弄不明白了。她沿着河堤走了很长一段路。河堤依着河道,九曲十八弯,没有个尽头。
她走到河边,水中倒映出一个女人的倩影。一幅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的哀怨图。她想起一句诗:
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可我不要别人可怜!”她抓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里。水里的人影不见了。水面上划了一个圆,荡开去,荡开去,越来越大。
她在一座假山上坐下。她想起了十年前。她就这样坐着。不过那时候有汉杰,守在她的身边。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五月二号。因为五一节那天她给唐韬写了一封信。她刚把信送到邮局,回来就收到了他的信。信写得很长,内容只有一个:五四那天,他要跟省委书记的女儿举行婚礼。她坐了一个星期,然后把张汉杰叫过来,把她和她家里的一切都告诉了他,甚至把她爷爷曾经当过国民党兵都对他说了。一个月后,他们举行了婚礼。
105. 海 枯 石 烂
现在汉杰离她远去了。所有的人都离她去了。她挣扎了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又回到了十年前。
她想起了康靖常说的一句话:“人活着真没意思。”不过康靖现在已经康复了。院里竞争上岗的时候他正在住院。
她想起了丽云,想起了她和潘磐十几年的生活。上高中时潘磐篮球打得好,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丽云曾瞒着青梅给潘磐写了一封信。俩人从此书信往来。青梅苦口婆心地跟丽云说了一个下午,劝她不要考虑这事,全力备战高考。丽云答应得很好。
然而不久,丽云给潘磐的信就被班主任老师截获了,老师当众在班上念道:“……海枯石烂不变心……”讲台下一阵轰笑,从此成为笑谈。青梅一气之下跟丽云断了交。
高中毕业不久俩人就准备结婚。潘磐家反对,理由是回汉不通婚。一向被青梅叫做“小馋猫”的丽云毅然决然入了回教。
“海枯石烂”,青梅苦笑了一下,人世间真有所谓海枯石烂吗?
她在假山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就站了起来。
下山有几条路,她不知道该走哪一条。
她想起了十年前她和唐韬露宿山上的事。
那天他们去爬山。回来的时候她坚持走那条从没走过的小路。她坚信走那条路可以回到学校。唐韬说天不早了,还是顺原路返回吧。俩人争执起来。她说要走你自己走,我不愿走回头路。说罢掉头就走。唐韬趁她不备拦腰抱起,把她扛到肩上。她恼了,说你放不放,再不放我跟你一块儿滚到山下。唐韬知道她的牛劲上来了说到办到,只好把她放下。她还是走她认定的路,头也不回。唐韬只好跟在她后面。结果他们迷了路。那晚俩人不得不在山上露宿。唐韬找到一个小山洞,爬到树上掰了一些树枝,给她铺了一张“床”。
她却叫道:“你出去!我不叫你不许你进来。”
那天晚上,唐韬在洞外给她看了一夜的“门”。
第二天唐韬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说你呼呼大睡,我可翻了一夜烧饼。过后唐韬常常说起自己的自制力,在那种情况下都能管得住自己,将来肯定是个拒腐蚀的清官。
她撇撇嘴,说我就不稀罕当官,大官、小官、妞妞官我统统不稀罕。
想到这儿,青梅苦笑了一下,那年她十九岁,上大三。
人的自制力也会因了当官而改变吗?
她在河岸上坐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个头绪。
106. 假 装 没 感 觉
青梅直接回了她妈家。憾憾正在跟小伙伴打纸面包,抬头看见她,欢蹦乱跳地跑过来。
憾憾就象一贴止痛膏,青梅的伤痛立刻减轻了许多。
她把包里的话梅拿出来,说:“憾憾,先给姥姥吃。”
青梅妈把袋子剪开,把话梅递给憾憾,说:“你还没吃饭吧?”就要去做饭。
青梅看还有些剩菜,说:“不用麻烦了。”拿起筷子,却吃不下,只把她妈给她沏的一碗蛋花汤喝了。听说她姑正在住院,洗了碗买了些东西就去了医院。
青苹妈正在输水。青苹坐在床前,看见青梅叫道:“梅姐回来了!”
青苹妈拉着青梅的手,望着青梅,说:“瘦了。回来了就多吃点,可别象苹,当啥竹……”
青苹说:“骨感美人。”
“噢,看我这记性。”
青苹嗔道:“妈,梅姐才不好赶时髦哩!”
寒暄一会儿,青梅发现青苹妈突然不说话了,就抬起头来,见青苹妈正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她,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明白了。
青苹妈说:“青梅,法院里判案就恁么难?这二审也半年多了吧,咋还没信儿?”
青苹在旁边向青梅使眼色。
青梅说:“过去一个案子判一两年的也有。现在都有规定,半年就得结案。个别比较复杂的案件可以适当延长。咱那案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青苹妈叹道:“唉,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想不到白家落到这种地步。”
青梅听小保姆说过,老太太为了官司的事,曾背着青苹,让小保姆扶着,四下里找过去的老关系。有的回避不见,有的推脱,有的说得可好,就是不办事。
青梅安慰她说:“姑,你放心吧,咱有理,证据确凿,他推不翻。”
青苹妈连声叹气,说:“这年头,哪还分啥里(理)表啊!”
正说着,青苹的手机响了。青苹接着电话出去了。
青梅也跟过去,说:“有事你去吧,今儿我搁这儿守着。”
青苹说:“办公室通知,说余局长的母亲不在了。通知了我也不去。俺妈住院,谁伸头看看了?领导连问都不问一声。”
青梅说:“人家都去了,就你不去,不是显得你对领导有意见吗?这种事儿,一辈子会有几回哩?”
青苹想了想,给宁主任打了个电话,问他们都随多少。
宁主任吱吱唔唔地说:“还……不知道哩。”
青苹又问办公室的车啥时候去。
宁主任说:“办公室的车一直搁这儿哩,段所长他们下午来哩,你趁他们的车吧。”
青苹又给段所长联系,说:“我搁这边等你妥了,何必让我去单位,再折回来?”
段所长说:“你还是来单位吧,下午三点走。”
青苹看看表,已经一点四十了,就跟青梅交待了几句走了。
青苹赶到单位时刚刚两点十分。在楼门口碰见段所长他们说笑着从她身边走过。青苹叫住他们,问啥时候去。
段所长说:“现在就去,先去接张书记。”张书记的家就在青苹家附近。
青苹心里酸酸地说:“不是说三点吗?幸亏我来得早,要不然就赶不上了。”
青苹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太阳照在她圆圆的脸上,象通红的苹果。
她站着想了一会儿,把高高扎成马尾状的秀发一甩,索性调头又回去了。
她步行向她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使劲踢着路边的石子。落叶在她的旅游鞋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想起官司的事。其实二审早就下来了。白家又承担了一千多块钱的诉讼费和鉴定费。青苹问白凤变。
白凤变说:“我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对方一个当事人是老黄的亲戚,你想老郑能不给老黄点面子?那边花的也不少,两边都不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