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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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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丁第二天一早先到火车站送老林,然后直接去检察院,午饭前才从检察院回来。他让罗晶晶看到,他果然从检察院带回了很多复印的材料,不是全部,只是检察院允许他带回来的那一部分。这些材料让罗晶晶看到了他的态度和他的敬业。在吃过简单的午饭后,罗晶晶陪送韩丁去看守所,下午是韩丁约好与龙小羽第二次见面的时间,第一次见面因为是姚大维开车带韩丁去的,所以罗晶晶不便陪送。这次没有了姚大维,罗晶晶就非要送他去不可。在走出工人新村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趁着罗晶晶短暂晴朗的脸色,韩丁又跟她说了些自己辩护的策略和下一步调查取证的方向,实际上还是在暗示和说服罗晶晶要做好思想准备,接受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龙小羽有罪。如果替他做无罪开脱的成功率只占百分之一或者更小的话,那还不如想想别的办法。他对罗晶晶说:“你不是说他人品特别好吗,你不是说他特别刻苦上进吗,那我们能不能找出一些事实来说明他过去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他犯罪只是一时冲动,是非常偶然的,也许这样辩护还能让法官产生某种原谅的心情,万一能换来一个死缓的判决保住龙小羽的性命,岂不很好?总比一味咬定无罪,徒劳地花费无用之功,到头来反而贻误了本来尚可争取的一线生机强多啦!”

罗晶晶没有说话,看得出来她对韩丁以认罪换性命的辩护计划是不甘心的,但她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的沉默事实上等于一种无奈的认可。

罗晶晶把韩丁一直送到了平岭市公丨安丨局看守所那扇电动的大铁门前,看着韩丁和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办交涉,又看着韩丁被人领着,走进那扇缓缓打开的电动铁门里。韩丁回头,在铁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他看见罗晶晶还盯着他的背影,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韩丁转过头,往里走,听到电动铁门在身后砰然关闭的声音,心里很难过。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罗晶晶不是送他呢,她是通过他走进铁门的背影,把想象的目光投向他马上就要面对的那个死囚龙小羽。

韩丁走到看守所的民警办公室,填了会见关押人员的登记单。办公室里的民警认出他就是前天刑侦大队姚大维带来的那位小律师,所以客气依然。韩丁像前天一样,很快便穿过长长的甬道和重重的铁门,重新和龙小羽一起,面对面地隔着一条长桌坐在那间光线昏暗的谈话室里了。领韩丁进来的还是前天那位民警,这回并没有像前天那样坐在桌子的一端旁听他们的谈话,而是站在门口的走廊上和另一位民警抽烟闲聊去了。

由于有了和罗晶晶最后的那段沟通,韩丁今天的谈话显得轻松了许多。他坐下来问的第一句话是:“昨天你睡好了吗?”语气声调带了第一次谈话所不曾有过的亲切。而龙小羽的神情则似乎和前天一样,沉闷中含着些拘谨,拘谨中藏了些忧郁,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一下头,说道:

“还行吧。”

“那我们开始谈吧。”韩丁在椅子上转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更加舒服,他说,“今天谈谈你的过去,你过去的生活和你的家庭。随便谈,说什么都行,好不好?”

他用轻松的微笑注视着龙小羽,想感染和鼓励他也把神经放轻松。但也许龙小羽死囚的身份显然并不能被韩丁几句故作轻松的话语弄得真的轻松下来,他只是应景似的咧了一下嘴,回报了一个笑的意思,仍然拘谨地问:

“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韩丁说。停了一下,他索性帮他开了个头,“那就先说说你的老家吧,你是绍兴石桥镇的人?”

说起老家,龙小羽的目光柔和起来,有了一些生气。他慢慢地说:“我的老家,都说是山清水秀之乡,历史文物之邦,名人荟萃之地,有两千五百年的历史,出过无数的文人墨客。”

韩丁问:“你是说绍兴,还是说石桥镇?”

龙小羽说:“当然是绍兴,我们石桥镇就是属于绍兴的,离绍兴城很近。我上大学也是在绍兴城里,我上的是绍兴经济学院,学了两年经济管理。”

韩丁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龙小羽说:“我爸爸以前在一家锡器厂当工人。绍兴人过去一到年关大节都要祭祀祖先祭拜神灵,家家都搞,很隆重的。用的蜡烛台、香炉、酒壶、罐子这些,都是用锡做的。可最近这些年这种仪式很少有人搞了,只有少数老一辈的公公婆婆还把祭祖拜神当一回事。所以锡器厂生意越来越难做,后来开不下去就把工人都裁了,我爸爸也就不干了。他从小喜欢听绍剧,自己也唱,从锡器厂出来以后就找了几个人凑钱拉了个绍剧班子。绍兴人都喜欢看戏的,鲁迅先生不是还专门写过绍兴的社戏吗,那篇小说很有名的。”

韩丁笑笑说:“哟,你爸爸还是个艺术家呢,真不错。”

龙小羽没笑,说:“他爱好这个,所以就去干了。什么艺术家,艺术家演戏都是在剧场礼堂里演,可我们那里的绍剧,都是到乡下去,在露天的台子上唱。得扯开嗓子唱,要不然场子后面的人听不见,所以把嗓子都练出来了。他们还看不起那些在剧场礼堂里唱戏的人呢,我爸爸说当年绍剧最有名的钢嗓子陈鹤皋,还有绍剧的金嗓子汪筱奎在台上一唱,方圆几里地都听得见的。过去还没有扩音喇叭呢。”

“对,那是要凭底气的。”韩丁附和了一句,又问,“你妈呢,她也喜欢艺术吗?”

龙小羽说:“我妈和我爸早分开了,我六岁那年我妈认识了一个有钱人,在一个下雨天什么都没拿就跟上他走掉了,一走再没音讯。可这么多年我爸一直想着她,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她每天都戴着的那串珍珠手链,我爸后来一直戴在自己的手上,连洗澡睡觉都不摘下来。我对我妈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可我也一直很想她,可能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母亲吧。”

韩丁不无同情地把话停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爸对你怎么样,他没再给你娶一个后妈?”

龙小羽摇头:“没有。怕不是亲生的对我不好。所以这些年我爸既当爹又当妈,不容易。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到处走村串户去演出,我的小学就是在戏班子里上的。从书店里买了小学课本,由我爸爸教我,到初中了我才进了石桥镇中学。所以基础也不算太好。”

韩丁说:“你爸没想让你子承父业跟他唱戏吗?你从小跟着戏班子走南走北,没熏出点戏瘾来?”

龙小羽说:“我小时候曾经喜欢过唱戏,绍剧唱起来蛮有劲的。特别是演到喝酒的场面,观众最有劲。我们那里是出酒的地方,人人都爱喝老酒,台上演员演得东摇西晃醉醺醺的,你再看台下,一大片看戏的都跟着摇晃。那是听戏听醉了,真是挺有劲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爸自己是个戏痴,却坚决不让我学戏。我小时候跟一个跑龙套学了两下翻跟头我爸爸都打了我一顿。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我爸的脾气,谁也不敢教我了。你看我爸这么喜欢绍剧,可他骨子里还是觉得唱戏不是个正经事,没出息。他还是希望我能出去读书,最好学学电脑、英语什么的,他觉得学那些今后才能干大事。所以我一到十二岁他坚决不让我呆在戏班里了,坚决让我去学校念书。我中学毕业后,我爸爸当时是借的钱,供我上了大学。那年接到绍兴经济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还没怎么的,我爸倒哭了一通。”

韩丁点点头,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龙小羽淡淡地笑一下,说:“我学的是经济管理,我爸说将来是经济的世界,还是懂经济会理财的人当得上未来的主人。我爸就盼我将来能在一家正规的大企业里找到一份工作,他说:那才叫正事。可惜我只学了两年,我爸就得急病死了。说是脑溢血,也搞不清是怎么得的脑溢血。我爸一死,我也没钱上学了。我爸为供我上学,借了不少钱,我把家里房子卖了,东西也卖了,除了那串珍珠手链外,什么都卖了,好还债。那串手链是我妈妈走的时候给我爸爸留下的,我爸爸当个念物一直戴着它,所以我不能卖。这也是我爸给我留下的念物 ,所以我也一直戴着它。戴着它我才觉得我也有过父母,也有过很爱我很疼我的爸爸和妈妈。我把债都还清后,就剩二百块钱了,我就在我们镇上一个远亲家租了一条乌篷船,靠每天划船拉人拉货吃口饭。我们那里是水乡,村子和镇子都围在水里,水的外面又是另一个村子,村村镇镇都编排在河道里。过去在绍兴城里面,河道也多得像马路一样。很多人都用乌篷船当行脚,很方便的。乌篷船你见过吗?那种船在我们老家是用手和脚一起划的。要练一阵才会划呢。”

韩丁静静地听着,龙小羽也静静地说着。他用如此平静的语调,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有时他也会陷入到往事中沉思片刻,在这时他似乎已经忘了他是一个身披镣铐的待斩之人。他似乎把对面的韩丁当作了自己的影子,可供心灵交流的影子,可与之自言自语的影子,或者,当作了可以一述平生的朋友,一位在他经风历雨之后能坐下来和他一起翻阅往事的朋友。

而韩丁此时对龙小羽的感觉,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开始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个有着画面的想象,那想象带着韩丁游历了江南乡下的戏班,和那种四处漂泊的童年,还有那位对儿子充满母爱充满期待的父亲……龙小羽短暂的人生中拥挤排列着那么多不幸——丧父、辍学、从小没有母亲、二十岁时无家可归。那些简洁而且未加渲染的叙述不由不激起了韩丁的同情心。同情之心人皆有之,韩丁因同情而对他面前的这位面容端正、言语朴实的同龄人,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好感和隐隐的怜悯。

但职责的需要告诉他该是转换话题的时候了。他在龙小羽短暂的停顿中插了话,并且带动话题向另一个方向移去。

他问:“四萍也是你们石桥镇的人吗?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四萍么?她不是石桥镇的,她家住在绍兴城里。她父母原来在造纸厂做工人。四萍她妈妈又得了风湿病,疼得下不了床,我们石桥镇上有位老中医治风湿有些名,四萍带她妈妈来看病,看了病就坐我的船回城里去。她第一次坐我船的那天穿了件红色的毛衣,很耀眼。在我们那地方,四萍这样的女孩算很出众了。她带她妈妈去看病,来回好几次坐我的船。她单点我的船。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四萍在绍兴东浦的一家酿酒厂上班,那家酒厂效益好,她就让我去那里找份工作,比划船挣钱多,也稳定。后来我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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