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09 01:06

番外一，张雨

要找寻一个人的资料其实真的很难，尤其是有些人的电话、手机和QQ全部都进入了“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我曾经感受过一次，那时候芹菜刚刚离开，我用尽了一切办法去找她，但是我找不到。

张雨，也是一样。

还没有和凌翎在一起的那个时候，我试着联系过她，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好像就是想确定一下她的存在，或者说，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但我真的一直找不到她。

慢慢的，我竟然开始渐渐逼自己遗忘她的存在，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凌翎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那个时候，我开始下定决心要和凌翎在一起，如果不能，我想我也会走，离开那个沿海城市。

我是为了张雨来的，可是最后我却逼自己忘记张雨，还可能为了凌翎走，当时的我，觉得有点讽刺。

或许这就是生活。

而生活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爱开玩笑。

当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张雨的时候，偏偏我却又一次见到了她。

那是在毕业之后的第一个月，我刚刚从家里回来这座城市，参加一个全市的人才招聘会。在下火车的人群里，我看到了她，但其实，我根本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张雨。

因为我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朴素衣服的女人，张雨绝对不会穿那样的衣服，她就算不穿短裙，也不会穿这种以前她认为是“农民才会穿”的衣服。她一直自以为是的有一种歧视心态，从来到那个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讨厌宿舍里的几个农村人。

那个女人从我面前过的时候，用手中的一个文件袋挡住了侧脸，差一点撞在我肩上。

我提着行李，呆住了，站在那儿。

那女人自己走了出去，我心情忐忑的跟在她后面，居然忘记了给凌翎打电话，本来我们说好下车打电话约见的。

那个女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一直举在脸一侧的文件袋。火车站站内根本晒不到太阳，她没必要用这个来遮阳，那绝对不是在遮阳，而是躲避什么。

背影上看，那个女人，甚至比张雨要瘦一些，而且刚才她从我眼前走过，我晃了一眼，觉得她的皮肤也比张雨黑一些。但我还是觉得那就是张雨。

我一直跟着那个女人到车站外，发现她来到马路对面天桥附近。那里已经有两个穿着‎‌‍‎黄‎‍‌色‎‌‌‍‎马甲的人在等着，她走上去跟那几个人说了几句什么，自己也披上了‎‌‍‎黄‎‍‌色‎‌‌‍‎的马甲，在一个活动的小桌子后站着。另外有一个男生在旁边支起了一块牌子，我尽量凑近去看，又不敢让女人看见我。

我还是很怂。

牌子上好像写着都是扶贫支边募捐的宣传，我越来越确定那个女人的身份了。

那几个人，顶着烈日，在那路边站着，给行人发宣传单，对行人说着什么，但是，好像却频频遭遇白眼。没有办法，或许在路上我看见这样的宣传，也不见得会多看几眼。我们的冷漠早已经是一个定式了，不会改变，也很难改变。

我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走过来就要向我介绍什么的时候，我递出了一百块。我身上只有一千元，打算用六百块租一间一般的房子，等每月十号的那一笔翻译工资来了再做打算。但我还是递出了一百块。

那个男生刚要说谢谢，我对他身后喊了一句：“张雨！”

穿着朴素的女人貌似终于觉得自己“逃不掉了”，放下手中的宣传单，看着我，说：“这么巧……”

“张老师，你们认识啊？”那个男生说。

张雨点了点头，说：“你们先帮我盯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另外几个人没有什么异议，张雨才离开那个活动的小桌子。

我和张雨已经两年多没有见面了，我设想过无数次跟她见面的场景，但我却没想到会这么平凡，连张雨的样貌都变得平凡了很多很多。

她真的黑了，瘦了，没有化妆。她不再是那个什么女神。身上没有青春、也没有……骚气……那件朴素的上衣掩盖了她的身材，看不出她的曲线。她的裤子也很宽松，看起来廉价。

头发扎在后面，黑色，没有再染发。

我和她走在大街上，天很热，我把她带进一间咖啡厅。

坐下之后，张雨说：“穿这一身进来这里，是不是很不伦不类。”

我说：“你还是那么虚荣啊……”

张雨说：“我是怕丢你面子，跟一个农村大妈约会。”

我说：“没有吧，只不过……”

张雨说：“只不过我真的老了是不是？也是，随便抓个人问问，都会说我年纪比你还大，其实我比你小半岁，对吧？”

我笑了一下，说：“我是说，只不过，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想做，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张雨说：“你是在鄙视找份工作吗？我觉得很好啊。”

我说：“不，不是，我是觉得你……我就是觉得你本来不会选这样的工作。”

张雨也笑了一下，说：“那你就是在鄙视我了啊……认为我没办法胜任这样的工作……”

我还想解释，张雨却直接阻止了我，说：“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自己做不到，可是偏偏后来我还是做到了，我也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回来领毕业证的时候，我甚至还有点留恋这里的生活，还有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什么的……可是现在，我好像已经习惯了那边，这边反而格格不入了。这次回来募捐，如果不是正好安排到我，我是不会回来的……”

我说：“那边条件……很差吧？”

张雨说：“也没什么，就是吃的差一点，地方山了一点，住的也旧了一点。”

我相信她这个一点，程度应该是很多很多，她一定是在忍受一种我不能忍受的生活。

聊了一会儿，张雨对我说：“你也变了，看起来是成熟了很多……”

我不说话。

张雨继续说：“其实我跟叶子曾经联系过，有那么一次……我在山里呆的抓狂，很后悔，很想从前的一切，很想你……你们……”

我承认我心里动了一下。

张雨说：“有一天周末，我跑了十几里的山路去县城上网，我也是性格不好，本来可以叫人用摩托车带一程，可是怕他们嘲笑我城里来的大小姐什么的……就自己留了个便条，走了出去。我当时本来想找你，可是你不在，只有叶子在线。”

“那时候她告诉我很多你的事情。你赶走了梁华，你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哈，你真是学校的传奇，说实话……”

我只能低头苦笑。

张雨说：“其实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你为什么没有和叶子在一起。”

我还是只能苦笑，而且肯定比刚才更苦涩。

张雨说：“不过，可能都不重要了吧，我也不问你现在心里有没有人，也不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或者老婆……总之，都过去了，我也不想管了，以后，就让我呆在大山里好好反省好好赎罪吧……哈哈……”

我说：“你不用赎罪，你有什么罪，你怎么不想想你家人……”

张雨说：“可能我自私吧，自从我家人对我表现出绝望之后，我就不太想回去了。一开始，是觉得要做出成绩再回去，后来，慢慢觉得，还是不回去的好，免得大家都不开心……这次我回来这边，回家去，他们一样没给我好脸色看，甚至没有问过我那边的事情……他们已经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雨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自由了……哈哈。”

我说：“你不问我，那我可以问你吗？你有没有心上人？”

张雨说：“有，当然有了。”

我说：“他在哪儿？我认识吗？”

张雨说：“当然在心里了……”我们又沉默了很久，最后，张雨笑着打破寂静，说，“放心吧林誊，我一定比你先结婚，而且……结婚的时候，肯定不会请你。”

我说：“为什么？”

张雨说：“因为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张雨了，我也不希望任何人暴露原来的我……错误一旦犯了，就要跟着一个人一辈子。要想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就只有不断往前走，不看身后。林誊，有一类人，就是永远在逃，可能你会觉得这么活着很悲哀，但是没有办法。”

我有点听不懂，但我忽然觉得，她好像和叶子的想法很相似……难怪，难怪她和叶子关系一直那么好。

或许，一切真的不重要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黑黑瘦瘦，已经不再是女神的张雨，我忽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得肤浅了，忽然发现所有人都变得肤浅了。

我不敢断言谁活得比较有意义。

但是张雨，或许她自己的选择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对我说：“不能耽搁太久了，我得继续去募捐了，小孩子们还等着买新版教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