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范世勋和施绍暗在山阴相遇,范世勋告诉这个怕生的师弟:“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兄了,你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就好。”
三十多年前,范西屏和施襄夏在京城交战,看着因输棋而抑郁的施襄夏,范西屏笑道:“放心吧,师弟,这十局棋的胜负我给你保密——谁也不会知道这十局棋的!”
仍是三十多年前,当湖十局之后的加赛三番棋结束。师兄弟二人笑谈天下。“只怕天下人想知道我们胜负如何都快想疯了。”“可我们师兄弟有约在先,赢当同赢,输当共输。天下人?让他们恼去吧!”
当年,范西屏独自望着西方,家的方向。他似乎隐约看到,施襄夏已经魂归故里了,他自己却还是个浪子。
当年,钱长泽的《弈理指归图》和《残局类选》结集出版,成为了棋界的畅销书,流传百余年。
多年后,施襄夏的弟子李良将施襄夏的《弈理指归续编》出版。在序言中,李良承认,自从师父死后,自己便再未钻研棋艺——这三套口诀,被他束之高阁,而看着自己已经斑白的头发时他感到无比耻辱。
多年后,范施所曾达到过的高峰成为了中国古代围棋史上空前绝后的高度,后辈棋手仰望着这两座高峰,直到中国古棋时代的彻底结束。
从三大派起,至范施时代而终,中国古棋曾经最辉煌的一个时代,就这样成为了一个背影,渐行渐远。
也许有一天,人们会不再回顾过去,不再在意历史,不再试图去体会曾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曾经历过怎样的故事和情感,但是当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也正慢慢成为历史,慢慢被后人所忘却的时候,我们与那些随着时间的浪潮远远离我们而去的昔人们体会着同样的绝望,同样的无力。这个时候,也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回过头去看一看那些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努力过,奋斗过的人们,通过他们的故事,感受他们的情感,当他们感慨这个世界让人绝望的时候——尽管他们不可能听到——对他们说一声,“我明白你的感受”。
行文至此,方圆群英志全文终结。过去的那一切,都只是历史而已。而我们所面对着的,却是我们正在创造的新的历史。回头看一眼过去的人们,让我们带着他们的意志,共同面向未来而去,体会这个时代的“人生如棋”,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事呢?
几百年烽烟落尽,总会留下些许斑驳,让人触景生情。
这正是:
京师权相落江南,永嘉鲍生开棋宗。
新安汪公披厚甲,河北颜伦磨剑锋。
三派争王天下乱,从此群雄逐中原。
一朝魔王破淮南,秀士溅血保江东。
前辈战甲尚赤迹,晚生寒剑已锋芒。
扬州双龙一相遇,岑乾方新惜英雄。
岑生北破老盟主,方童南敌旧魔王。
犹叹福建蔡学海,浮华成梦望京中。
花甲李冲方断齿,弱冠二方已初啼。
姚江一夜战鼓起,四方豪杰显神通。
魔王落日诸邵散,岑生血染雪中盘。
每思余姚心犹怜,豪梦一场竟成空。
而今天下大国手,逃弈不得守空名。
战罢小魔林符卿,又遇王爷朱玉亭。
新安群雄心欲动,江南半壁临血光,
野雪和尚守旧派,江苏骁将振新名。
南京一朝风云汇,九大高手战古都。
国手罢弈授高徒,王爷力尽争输赢。
三派纠缠无胜负,南有群英北煞星。
问天何人定乾坤,云聚无锡过百龄。
少年盘上败国相,弱冠京师战魔王。
四方英雄同相助,倚盖大破镇神头。
从此三分归一统,一代宗师震京城。
奈何妖孽乱宫廷,盛世难续江河破。
改朝换代天意酷,风起云涌人世难。
昔时国手佯痴癫,来日霸主正疯魔。
乱世江河笑风雨,江南三懒任豪侠。
倚盖十局惊棋界,前辈竟被晚辈破。
懒予血气正方刚,元兆乱战挑霸王。
汪周龙虎出人世,更有蛮王肆中国。
西子湖畔烽烟起,末路棋王重展翼。
手执一先破群英,十余国手尽蹉跎。
王者懒予从此逝,谁知可曾至蓬莱?
奇才汪生攀云去,太极图谱叹年华。
江山代有人才出,龙士起时天地变。
弱冠年华名声震,七败蛮王举世哗。
群雄齐聚为一胜,千方百计胜难求。
仲容悬谱索败招,西侯战败请东侯。
龙争虎斗山河裂,刀光剑影日月寒。
虚实变幻尽棋变,胜负输赢皆笑谈。
一朝东侯入京去,从此龙士无知己。
而立老徒求真经,三子血泪授真传。
棋圣魂归天际去,不意庸才称国手。
南平江浙众好汉,北破高丽大棋王。
统领天下数十载,不惜名声授绝学。
十局惨败程兰如,退而著书《兼山堂》。
北国战事未平息,南方双圣降海宁。
范施同门结知己,长侯尽心授小徒。
星友试棋赠书谱,长泽求理收西屏。
襄夏本非求弈人,魏今指泉喻棋术。
京师国手遇棋圣,星夜驰援救老王。
群雄拜服双雄立,从此范施震天都。
当湖一战十局落,神乎其技无人解。
知己对手作宿敌,只笑胜负好糊涂。
一天岂能容二日,却见世间立双圣。
游侠西屏入钱府,圣贤襄夏历吴楚。
弈理指归述棋道,桃花泉谱演方圆。
纵览平生为评注,变化棋理作奇书。
可叹从此传奇散,江湖再无范与施。
泱泱明清数百年,几多亡魂风雨中。
历代方圆英雄志,从来后辈作笑谈。
入夜枰影犹相泣,残烛起时却轻风。
日期:2014-02-04 21:05:49
尾声
某年某月某日,某地,范西屏从自己那破旧的床上坐起身子,望向四方。
烟雾缭绕,不辨东西。
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了起来。
“师兄,你若再不来,就要赶不上了……”
那声音,范西屏不可能感到陌生!
“师弟?你在哪里?”
烟雾散尽,一袭白衣的施襄夏静静站在了范西屏的面前。施襄夏看上去,仿佛仍旧是当年在当湖与自己激战的三十岁模样一般!
看着眼前年轻的施襄夏,想着自己如今的老态龙钟,范西屏忍不住有一些惭愧。他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脸,想挡住自己满脸的皱纹。但当手触碰到自己面庞的时候,范西屏意外地发现自己触摸到的不是一个七八十岁老者那褶皱坚硬的皮肤,而是如二三十岁的青年一般柔软。再看向自己的手,范西屏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早已没有了皱纹,而是如年轻时一样清秀。
“师兄,快走吧……”
范西屏抬起脸——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庞。
“走?去哪里?”
施襄夏笑了笑,抬起手指了指远方。
范西屏看去,却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在那陈旧的破屋中,而是站在一座胸围的高山上。这时刚刚日出,朝日的光芒将云海映得金碧辉煌。云海翻腾,云浪滚滚,这景致让人心驰神往,仿若仙境一般。再看不远处的山顶上,只见一座闪着五彩光泽的大殿巍然耸立,一股庄严之气扑面而来。
“走吧,师兄。”施襄夏拉起范西屏的衣角,快步向大殿走去。
进了大殿,只见四处都是金光闪闪,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东北角上只见鲍一中正与颜伦紧张地对局,旁边的程汝亮与李釜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着局面。
西北角上却见方子振与岑乾刚弈罢一局,二人笑着复盘,身后的蔡学海却连连摇头,似乎对二人的招法都不认同。
东南角上盛大有正与过百龄争得不可开交,过百龄却只是笑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更让盛大有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