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几分得意讲完了他的故事后,李立广的脸色却又黯淡了下去,忽又叹了口气,苦恼道,“都说仙帝不死不灭,但现在足足七品之后,我又觉得不保险了。这场战争里,陨落于我手的妖帝,就有足足两位……能被杀死,怎么能叫不死不灭呢?”
说这段话时,他目光涣散,近乎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了魔怔之中,看起来不像七品仙帝,更像是一个疯子。
“你想获得长生么?”
李立广猛地抬起了头,瞳孔里爆出一团骇人的精光。
“想!我想!”
我将手放在了他的头顶,“那我送你长生。”
说完,我屈指一抓,一团七彩光华从他身体里抽离出来,李立广的身体猛地僵直了一下,然后便委顿在地,瘫成了一堆烂肉。
脚下一步跨出,我离开了妖域,回到了阔别千年的人间。
这里是深圳的闹市区。相比于妖域的恒久不变,千载岁月给人间带来的却是沧海桑田。早在山海界开启时,人间已经发生了一轮巨变,如今的鹏城看起来更像是妖域里的一座城市。建筑物依旧很多,但没有了曾经高耸入云的大厦,只剩下些土木结构的矮楼。倒是曾经古玩玉石市场的旧址上,还是一片古色古香的木楼,而风水玄学店的招牌也依旧挂在原址的三层木楼上。
须发皆白的张坎文手里捧着一壶茶,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满脸深邃的皱纹里,藏着千年岁月的痕迹。
他只有半步霞举的修为,也不知是如何熬过这千年岁月的。我没有靠近,只是遥遥看着他,屈指一弹,将那团七彩光华送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人间界守护者,唯他一人可胜任。
张坎文陷入昏迷后,我闭上了眼,脑海中熟悉的人脸一一闪过,只是胖子和王励的面容模糊难辨。
九幽之地,天道亦不能擅闯。
再次睁开眼时,祭祀恶灵已经出现在了我身边,南宫也跟在一旁。
看到他们两人,清晰的世界又变得模糊起来,我揉了一下头,苦笑问道,“哪里?”
祭祀恶灵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坟前吧。”
坟前……我点点头,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我离开后,南宫忽然跪伏在地,身体在不断抖动中,化成了一滩血水,而祭祀恶灵依旧站在空中,随着风的吹拂,身体逐渐飘散无形。
当年我饮下那杯酒的坟头,早已消失在了千载岁月里,如今的村口荒山上,修盖了几排低矮的平房,鸡鸭鸣叫,孩童欢闹,农家小院里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我走到荒山另一面的坡地上,深吸口气闭上了眼。
绿水长河再次出现在脚下,而一张裹在七彩霞光里的脸庞横亘在我面前。
那脸庞苍老而熟悉,看到我时,他欢快的喊出了声,“你来了?”
我没有回答,而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反问道,“你是天道?”
“不。”那苍老的脸庞费劲的摇摆起来,“你才是天道。”
“那你是谁?”
“我是你。”
模糊扭曲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涌生出来,我忽然烦躁起来,将手里的长剑举起,低吼道,“杀你者,周易!”
那个苍老脸庞快活的笑了起来,也跟着念道,“杀你者,周易。”
长剑落下,眼前的一切都崩碎了。我捂着胸口,艰难的坐到了地上,四周没有了绿水长河,也没有了七彩霞光,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坟包堆在我的身前。
朦胧中一个红色的人影从坟包里出现,她走到我面前,柔柔的声音说道,“夫君,我们终于真正在一起了。”
是啊姽婳,我们终于真正在一起了。
染满岁月气息的一个古旧四合院里,院墙旁种着一排凤尾竹,午后阳光从竹叶的间隙中散碎的洒落下来,给张坎文的白色练功服上平添了几分斑驳。
他手里捧着一壶春茶,身子靠着一把躺椅,手边是今年刚满十八岁的小徒弟。
修行千年有余,徒弟总共只收过两个。上一个从小历尽苦难,好不容易从樊笼之中挣脱,却又最终自愿归于樊笼,殁于千年之战。如今这个小徒弟却是自幼平安喜乐,眼看年满十八,依旧是个懵懂稚子。
今日唤他前来,是要交代他去妖域历练事宜。
小徒弟是个粘人的性子,知道要独自出门历练时便闷闷不乐,直到此时,依旧撅着嘴巴,满心的不愿。
“傻孩子,师父终究是要死的,现在就不愿离开,将来可怎么办。”
活了一千多年,张坎文说起生死来,自然毫无忌讳。
小徒弟则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听人说过,师父都活了一千多年了,而且师父世间无敌,与天地齐寿,怎么可能会死。”
“与天地齐寿?”
张坎文嗤笑了一声,目光中却笼上了一层悲色。
“傻孩子,哪有什么与天地齐寿,何况这天地也是会死的。”
小徒弟奇怪的看着师父,分辩道,“天地怎么可能会死?”
“天地当然会死。”
“可是谁能杀死天地?”
“别人杀不死,他自己可以。”
小徒弟脸色有些担忧,目光已经带上了对师父是否老年痴呆的疑惑。
“天地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张坎文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把目光转向了远处。
“当别人都想让你死,都想让你自己杀死自己的时候,你还有什么选择?”
小徒弟还想说什么,张坎文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傻孩子,师父其实也一样,当有一天,所有人都想让师父死,甚至你也想让师父死的时候,师父就只能去死了。”
听着张坎文的话,小徒弟脸上多出了几分惊恐和生气,大声道,“师父你是不是糊涂了?”
“嘿嘿……”张坎文笑了起来,不再言语。
小徒弟也不想再理会师父了,撅了噘嘴,气鼓鼓的离开了。
午后的清风吹动竹叶,绞碎了一地散阳。沉默半晌的张坎文又捧起了茶壶,对着天空遥遥举了一下,似悲似喜的哼起了难听的老调。
“岁月长,衣裳薄……饮一壶春茶,莫再牵挂……”
“饮一壶春茶,莫再牵挂……”
“周兄,莫再牵挂呐!”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