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11-16 20:31:31

我流着泪把信读完，长久的吻着那信纸，久久不能自已。

陆爱莲对我说：“齐澍，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她说这对你有用。”于是这个女孩把她的故事告诉了我，说完之后她没有再看我一眼，静静的离开了。

我再度把信展开，只为了看她写下的每一个字，我抚摸着那皱巴巴的泪痕，不停的亲吻着这些泪痕，往日在她脸上品尝她泪水的滋味霎时回到了心头。

等我离开的时候展览馆外的捐赠仪式已经结束了，场地已被收拾一空。初夏的阳光明晃晃的洒在地面上，耀眼的白色和展览馆门内略显昏暗的色调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车水马龙的街道异常喧嚣，行人们在树荫底下安详的走着，只有在红绿灯的路口人们才显得急躁和没有耐心，散乱的人群总是把一只脚或是半个身子侵占到自行车道和机动车道上，刚刚变成黄灯，人们就迫不及待的涌上了马路，他们看着本来想溜过黄灯的汽车心里充满了取胜的快感。

我走进了展览馆，大厅里醒目的位置放着一张巨型宣传海报，上面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子昭捐赠的艺术作品，他们为拥有和展出这些作品而倍感自豪。我从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拿了一份宣传资料，上面介绍说为了向大众更好的展示这些珍品，展览馆弄了一间专门的展室来陈列。我信步前往。整个展览馆显得有些空荡，而这间展室的游客则稠密许多，人们安静的在每一幅艺术品前伫立，仔细的欣赏，然后轻声的交流。

日期：2018-11-16 20:56:25

我的目光立刻被人丛中的一幅画吸引住了，这就是莫奈的那幅画。那个女人带着鲜艳的红围巾站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看向昏暗的我。我一直走到近前，隔着镶有玻璃的门和那个女人对视着。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回到了管道桥下，无助的看着她渐渐离我而去，看着她望向我发出最后一次声音。悲从中来，我无法克制起伏的胸膛，我无法再直视这幅画，我也无法离开，久久的伫立着。这就是她的葬礼，我对自己说。我垂下头去，默默的悼念我的天使。

当我转身离开时，忽然看见子昭站在我身后的不远处，一个人。她凝视的眼光告诉我她同样站立了很久。我们相顾无言，淡然一笑。

她向我伸出手来，我朝她走去，她问：“这幅画让你想到她，对吗？”

“是的。”

她挽住我的胳膊：“陪我走一走吧。”

我们走出展览馆，不约而同的在洒满阳光的道路上行走，而没有汇入林荫下的人流。

“你怎么还在这？仪式不是已经办完了吗？”我问。

“我只是想看看慕名而来的人们，他们如果感到开心，我的心情也会好不少。没想到能遇见你。你是专程来的吗？”

我笑了笑，把和陆爱莲见面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如此，那个小姑娘什么也没跟我说！我待会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我问起她的近况，她简单的说了几句，语调听起来恨轻松，她眯起的眼睛看向远方，好像是突然在路上望见一个熟人之后把那个熟人的故事告诉我。突然她话锋一转：“你有怪我吗？”

我不解的问：“因为什么要怪你？”

日期：2018-11-16 21:15:15

“所有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她收回远望的目光，真诚的看着我：“我该如何说呢？我明明早就知道你爱的是她，我明明知道你不会爱上我，可我还是卷了进去…到最后我们没有一个人得到幸福…如果当初，当初我克制住自己，也许你和她会顺利一些。后来我又冲昏了头脑，要拿离婚的事情报复你，这又助长了我那个弟弟的邪念，最后弄得一发不可收拾…我一直这样想，我一直责怪自己…”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没法对她说那些宽慰的话，尽管我从未怪她，可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是虚伪和无谓的，因为一颗痛苦的心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我捧住她的脸庞，把她眼眶里刚溢出的一滴泪珠拭去。

她噙住泪水，笑了，她知道我不会怪她。她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从她的脸上移开。她对我说：“齐澍，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些事或许真的很难用对错来评判。你拯救了我，然后你伤害了我，最终你塑造了我，没有你我不会知道如何去坚强的面对这个世界，没有你我不会成我今天的我。从今而后我的生命中都留下了你的印记。我不必再与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我会永远爱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而是因为你留下的印记是如此深刻，它们足以伴我走过余下的人生。再见，我的朋友！”

日期：2018-11-16 21:35:35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整理晦晓留下的各种构思，她把它们写在大大小小的纸片上，和故事最初的几页稿纸订在一起放在抽屉里。我通过回忆她对我说过的话和她留下来的这些资料尽力还原她的构思，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她并非希望我简单的模仿她，所以我转换了故事的角度，我从我的角度重新构思这个故事，并加入了许多自己的想法。她给我留下了一个主题和框架，而由我来不停的变换发展这个主题，最终把这个框架充实起来。这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就类似于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哥德堡给巴赫留下了一个简单却有着无穷拓展可能性的主题，这就是灵感的来源和创作的基础。

在这期间，除了王山起夫妇给予我的帮助之外，另一个我想感谢的人是叶宪。我和他在街上偶遇，虽然他知道我和史子明赵冀问已经绝交，但还是热情的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又回请了他，在这一来一往中，我和这个有些神经质的酸腐书生迅速建立了亲密的友谊，这是多少让我没有想到的。我们时常在一起讨论各种话题，交流彼此对于这个民族未来道路的看法。我和他说起我正在筹划之中的写作，他也把他刚刚着手准备的一篇论著告诉我，并寻求我的建议。

他说他打算写一本《如何阅读孟子》。我说关于《孟子》的注解和各种论述早已汗牛充栋，你何必又添上一块无人会留心的砖瓦。

他说：“我对你关于在这个国家进行一场文艺复兴的说法很感兴趣。我很同意你的说法，这个国家并未在真正意义上迎来人的解放。如果这场运动在当下是切实可行的话，那么我们应该到哪里去寻找这场运动的支点呢？欧洲人去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那里寻找，那里是他们的源头，是他们最本真最淳朴的模样，而我们则应该去先秦的那些哲人们身上寻找，是他们最初定义了这个文明，定义了我们，我们需要到他们身上寻找我们本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写《如何阅读孟子》不是为了教人如何把这本书里的句子看懂，而是叫人们看一面镜子，通过孟子这面镜子，叫他看清自己的模样，叫他明白生而为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们不是为了重复‌‍‌‎‍古‌‌代‌‎的事情，而是为了除去压在身上的沉疴，抹去遮蔽眼睛的尘埃，勇敢的追求真理。如果众口一词、上行下效，大家用一个脑筋思考，那样人又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呢？这个世界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我不得不说我头一次被一个人的说话内容所说服，而与这个人说话方式无关，因为他语气中的酸腐味实在太重了。

我们的友谊变得越来越深。但在我这边我知道这是一份双重的友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平白无故的和我偶遇，他的友谊之手带着另一个人的温暖。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挑破这一点。

三个月后，当我动笔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秋天再次在一场连绵的雨水中拉开了序幕。我看着那烟灰色的天空，仿佛又回到了旅程的起点，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而我知道一切都变了，我知道如果时光回转让我初遇那摄人心魄的眼神，那么我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爱你。”可是在这烟雨之下我再也找不到那双眼睛。

从此，世上再没有如此惆怅的秋季，再没有如此苦涩的冬天，再没有如此一个女孩。

长忆巫山深杳处，朝飞狂云暮卷雨。事往人离恨空余。

人生销魂能几度？总在黯然神伤后。寂寥烟雨谁青顾？

第十六章 完

全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