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8-28 21:28:06
天空的雨并没有变大,但却变得更细了,更密了,它们织成了轻薄的网,被风卷起也不会散去。
马路空荡荡的,看不见出租车的踪影,罢工仍然时断时续。
“我们得找有树荫的路走。”我对她说。
我们踏着点点润湿的地面,离开宽阔没有遮挡的大街,走入一条陌生而寂静的路,路的两旁是上个世纪末建成的住宅小区,墙壁挂满多年雨水冲下的脏污痕迹,高大的樟树夹路而立,它们没有在冬天凋零,绿叶织成的冠盖形成一道道绿色的拱门,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临街的店铺林林总总,毫无规律的排列着,如同长得歪歪扭扭的牙齿紧贴在一起,漆黑的窗户好似一只只瞪大了的眼睛,相互瞧着对方。
我们拐了几个弯,一直在类似的道路上前进,雨丝很少沾染到身上,于是原本匆匆的脚步慢了下来。
“与你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也是件开心的事。”她突然说,攥紧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这里虽然破旧,生活却是安静缓慢的,我们可以隐姓埋名,厮守一辈子。”
“你有空该查查这里的房价是多少。”
“啊,你的确是个残酷的人!你就不能纵容我想象一番?即使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你还是只看到事情残酷冰冷的一面。”
“所以我这样的人惹人生厌。你后悔爱上这样一个讨厌鬼了吗?”
她把头扬到另一边,不再理睬我。
我们来到另一条林荫路上,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了上来。
日期:2018-08-28 21:31:58
“这条路我曾经走过—就是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
这就是那天我在离开高秦的公司,避开修地铁的马路而选择走的那条小路。谁曾想今天无意间会再次走到这里。这里几乎没有变化,只是那围墙里伸出来的灌木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秃着脑袋,向围墙外翠华如盖的樟树俯首称臣。
我忽而觉得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了安排。
走过围墙边的一个小铁门时我停了下来,那铁门不见一块完整的油漆,布满的铁锈形成一层层的蜕皮,大大小小鼓起的铁皮疙瘩如同疮疱。我推了推那门,它有些松动。
“上次我经过这里的时候便很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那我们就想法子进去看一看。既然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那就别有顾忌。”
她也晃了晃那扇门,吱呀吱呀的,又敲了敲门上的铁皮,看上去依旧坚硬无比。
“没准马上就会有人从里面跳出来训斥我们。”我悄悄的说。
“那敢情好!”她眉头一挑,危险反而引起了她的兴致,“我倒想瞧瞧他怎么骂我们,那才有趣!”于是她更用力的去晃那扇门,四周空旷幽深,这不起眼的噪音传得格外辽远。
她弯下腰,像个窃贼一样咬着嘴唇,透过门缝仔细的探察门后的一线风景。“这扇门后面没有上锁,”她直起身,相当肯定的说道,“我看到后面大概是在门把手上拴了个铁丝,然后绕到门框上的一根铁条上,那铁丝已经很松了。”
于是她便撺掇我去撞开那铁门,她已然把这当成了一次冒险,觉得非常好玩而兴奋不已。我被这个精灵感染了,狠狠的用脚踹向铁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哗啦声,我们立刻紧张的定在原地,仔细谛听是否有人被惊醒。哗啦声如同水波一样消散了,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继续踢那扇门,没多久那扇门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身子,悠悠的开了。
日期:2018-08-28 21:45:05
她一个箭步先蹿了进去,从草丛里捡起那歪扭的铁丝,得意的冲我挥舞着。我紧跟着钻了进去。
她把那段铁丝装进口袋里:“冒险的纪念。”
我们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前横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路的对面就是我曾经望见的老旧的两层集体宿舍,二楼的过道上曾经支起杆子晾晒衣服,现在已经空空如也,甚至整栋楼都是空荡荡的。在楼梯的入口处躺着一扇由几根铁栏杆拼凑起来的门,看样子原来是立在那儿做为进出的屏障的。在这栋楼边是一个低矮的自行车棚,绿色的塑料瓦篷相互错叠,由几根嵌在水泥地里的铁柱子撑住,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树叶和杂物,里面则阴森的躺着几辆报废的自行车,瘪了的车胎无一例外的露出内胆,如同肠子从肚子里横出来一样,让人不免心惊。各种垃圾心领神会般的聚集到这里,厚厚的灰尘密布在每一寸土地上。
她一点也不害怕,走在我的前面,带着无比的好奇心爬上宿舍楼的二层,不顾湿霉味和溲溺味混在一起形成的难闻的气味,推开每一扇门,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一个个荒废残破的空间。这难言的失落和惆怅同样令她着迷。
我们下楼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几棵高大的松树把道路遮得阴沉可怕,一座废弃的厂房出现在眼前,里面没有机器,残砖碎瓦铺满一地,在有些角落甚至堆得像是战斗的街垒。一片昏黑,因为窗上的灰尘阻挡了一切试图窥探的光线,这座厂房除了一副骨架什么也没有了。
再往前一个拐弯,道路碎片般的消失在了无尽的荒草中。这并非如我想象是个废弃的工厂,这实际上是一所废弃的学校。好些教学楼模样的破房子蹲坐在碎石和杂草之中,一扇扇空洞的窗户像是死人张大的嘴巴,毫无顾忌的把肚里朽坏的肠胃炫耀着。似乎有一只有力的手在不停的抠剥,砖石纷纷露出了它们血红的身躯。其中一幢楼已经塌陷了三分之一,不远处在碎石堆成的小山上,一辆挖掘机腾在半空中,静止不动。
“他们要把这拆了。”我喃喃自语。
她的手在齐腰的杂草上拂过,走近那一片枯林之下,树木像是待劈的柴火,让人觉得无比干糙,折断的枝干满地都是,褐色的泥土被压出一道道轮胎和履带的痕迹,歪扭而倾斜,半截水泥袋从土里露出来,中间还插着一根笔直的钢筋,似乎是一个歹毒的厉鬼从地下伸出手臂来要把人活生生的拖下去。
日期:2018-08-28 22:00:45
“这就是世界末日,不是吗?”她微笑的说。
“自然的野性和人类的堕落所形成的奇妙混合。”
“这也很美。”
“荒废的美,畸形的美。”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这样,而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
雨丝如雾般笼罩着她,对于我来说,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美好的存在,而这个世界,早已与末日无异。
我们在这荒芜的废墟中游荡,钻进空荡荡的教学楼,沿着布满灰尘和石子的楼梯一直向上,细沙般的尘土上留下我们深浅参差的脚印。爬到平坦的屋顶上,这里铺着小块的方形瓷砖,但早已成片的剥落了,雨水在露出的水泥坑里淤积着,四下的景色净收眼底。我们从上面下来,路过几个连成一串的水坑,有大有小,像是月球表面的坑洼,我站在边上探出身子,但是浑浊的水面照不出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