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田琴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了,一个护士领着她们走到走廊的尽头,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这个房间是个检查室,中间有一道玻璃门,把外面的水槽和里面分开,里面放着一张类似于牙科医生的那种躺椅,上面斜搭了一块白布,旁边摆着一架移动的机械手臂,手臂的顶端有个显微镜样子的装置,手臂的另一头是一台苹果电脑,电脑屁股后面连着一堆线,靠墙的一个小架子上摆着一个打印机,紧挨着的是一个又长又高的蓝色的气罐,红绣斑斑,在厚重的窗帘下边是一张白色的办公桌,抽屉半张着嘴巴,办公桌旁边有个小的玻璃柜,上了锁,里面摆满了各种药品和器具,在柜子的另一头是一张低矮的小床,铺着绿白格纹的床单和被子。
护士指了指这张床,说田琴今天就在这张床上休息,下午两点半分批开始手术。陆爱莲终于可以把怀中的脸盆放下来,接着她把背包也卸了下来放在床头的木凳上,拉着田琴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其他人住在什么地方呢?这个检查室就这一张床。”陆爱莲嘀咕道。
田琴挽着陆爱莲,靠着她的肩膀上,摇了摇头。
不久陆爱莲得知她们原来是得了优待的。她们是今天第一个到的,因此有幸安排在单独的房间里,后面那些同样来做手术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全部被安排在了走廊上,在走廊的尽头搭起了一排这种低矮的小病床。
陆爱莲把这个发现分享给田琴,并且不无得意的说:“看来今天提早出门还是个英明的决策。”
日期:2018-07-15 21:27:19
田琴一直很安静,陆爱莲将之视为一种勇敢,一种承担不幸时的决心。在这样一个时刻,其他女人都有自己的爱人陪伴,或者至少有父母跟在身边照顾,而田琴,只有她这样一个泛泛之交。
从走廊上经过时她看到一个和她岁数差不多大的女孩曲腿坐在床上,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着父亲,父亲站在旁边,正在跟女婿交代木材生意的钱怎么收回来。
下午一点刚过,护士开始安排病人准备起来。手术室就在检查室旁边。今天大概有十来个人要做流产。陆爱莲本来以为田琴会安排在第一个做,但看来是按医生的顺序排,田琴被安排在了第二批。
陆爱莲目送着田琴进入了手术室,一同进去的还有那个来自木材生意家庭的女孩,她和田琴都是那个吴医生负责。那个父亲见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转过来对女婿说,以后要学会说话,别在电话里跟客户说得那么笨拙,女婿学着岳父的姿势站着,点头称是。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门开了,一个小护士探出脑袋来问道,谁是田琴的家属,陆爱莲一阵紧张,钻了出来。护士递给她一个透明的塑料瓶子,说送到十楼的一个检验室去测染色体。
陆爱莲接过来朝十楼走去。她忍不住捏住瓶子的两端,看看胚胎是什么样子。瓶子里装着透明色的液体,当中浸泡一团浅肉色的东西,看不清楚形状,表面是细小的褶皱,并被更细微的绒毛覆盖着,她想到银耳汤做好后银耳沉在汤底的样子。十楼检验室的医生告诉她四十五天后来取报告。
日期:2018-07-15 21:31:45
她回到八楼,又等了一会,门开了,田琴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她从脖子到脚套着一件浅色花纹的褂子,此刻麻丨醉丨剂的效力还很强,她的意识还没有恢复,皱着眉头迷迷糊糊,脑袋随时要垂到胸前。
在陆爱莲的帮助下,护士把田琴移到了床上躺下,陆爱莲给她盖上被子。护士交代说麻药效力过去后病人会感觉到疼痛,这是正常的,有血流出来也是正常的,到时候可以垫一块卫生巾,但要是出血过多的话赶紧联系医生,另外饮食最好吃流质食物,不要油腥。
护士走之后,陆爱莲也爬上床,在田琴脚边找个空位盘腿坐下来。今天起了一大早,又忙这忙那,几乎不得空闲,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仍然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这让她觉得神奇。
后来田琴的意识慢慢恢复了,她的脚动了动,触碰到了陆爱莲。陆爱莲俯下身,凑着耳朵告诉她手术很好,一切都过去了。田琴抓住陆爱莲的手,轻轻握了握。
“你想吃什么吗?医生说你只能吃流质食物,我想待会去食堂给你打点稀饭吃。”
田琴露出微笑道:“这有棒棒糖卖吗?”
陆爱莲笑了出来:“没问题!”
疼痛的感觉并非十分强烈,这大概是因为医生医术高明。傍晚时候田琴已能够坐起来说笑了。到了晚上九点钟,医院规定看望病人的家属此时必须离开病房。医生虽然这么交代了,但走廊里的每张病床都有人留下来陪伴,陆爱莲做了个鬼脸,也就挤到田琴身边躺下了。
两个女人面对面躺着,陆爱莲问:“你伤心吗?”
“不,我不伤心。”田琴答道,“上天能从我身上夺走的都已经夺走了,已经没什么可伤心的了。”
日期:2018-07-15 21:34:10
第二天上午医生例行查房,给了田琴很多药,有外敷的,有内服的,有汤剂的,有颗粒的。田琴恢复的还可以,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于是陆爱莲去办出院手续,四千块钱退了三百多。等她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已经有新的病人进来了。
她让田琴在一楼大厅先坐一会,她按照医生的吩咐去医院的药房再买六盒中药。药房不大,前面还排了两三个人,陆爱莲跟着排在后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排在她的后面。陆爱莲暗暗好奇,医生来这还要排队?
轮到她了,六盒中药又花了三百块钱,看来正好四千,该花的钱总是跑不掉,陆爱莲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低低的笑。六盒中药太大了,她手里不好拿,问营业员要个塑料袋,营业员面无表情的说“没有”,一面不耐烦的划划手,让她赶紧让到一边,后面的人好上来。陆爱莲冷冷的看了老头两眼,把六盒药垒起来,抱在胸前出了药房。这时刚才那个一直排在她后面的医生突然在台阶上拦住了她。
日期:2018-07-15 21:36:35
“要帮忙吗?”他指了指她怀中的药。
陆爱莲犹疑的看看他:“你是医生吗?”
“怎么!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我从来没见过医生帮患者提药的。”陆爱莲的下巴往前伸了伸,“瞧,前面那个男的手里也有很多药,你怎么不去帮他?”
那个医生笑了起来。陆爱莲不睬他继续往前走。
医生追上来又把她拦住,一面从她怀里拿走几盒药,一面问道:“你没有认出来我吗?”
陆爱莲仔细的打量了几遍:“你是谁?”
“那次在酒吧,我要请你喝酒,被你拒绝了。”
陆爱莲的脸一下子红一阵白一阵,心蹦到嗓子眼,她当然记得那个酒吧之夜!可面前这个人是那个郑先生吗?她再次瞧了几番之后,发现没办法把他和印象中的那个人画上等号。
见她没反应,对方显得很无奈:“好吧,我当时的表现的很蠢,我从没有主动找人搭讪的经验,你连一句话都不愿和我说,可现在也不屑和我说一句话吗?”
陆爱莲再次思索起来,她终于想起来在郑先生之前还有另一位男士上前问她要不要啤酒,她当时头脑一片混沌,没搭理人家。原来就是面前这个人!
陆爱莲讪讪的笑道:“我想起来了。”
医生松了口气:“我叫柴青,你好。”
“我叫陆爱莲。”
在进入大厅之前,柴青忽然放慢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陆爱莲,我有个冒昧的问题要问你一下—你有男朋友吗?”
陆爱莲一下子玉面粉透,摇了摇脑袋。
“那我可以晚上请你吃个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