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去问她,她应该会答应的。”我说。
我陪着陆爱莲走到史子昭跟前,那个男人殷勤的话语戛然而止。子昭认出了陆爱莲,点头说了声“你好”。陆爱莲于是说些悼念逝者安慰生者的话,她手中的包一会儿换到左手,一会儿换到右手,最后战战兢兢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丝难以察觉的嫌恶抽动了史子昭的嘴角,陆爱莲呆呆的眼睛没有察觉,但我和她身边的男人都敏锐的捕捉到了。也许碍于在场的旁人,史子昭只淡淡的回道:“他办公室的物品我还没有整理,你明天只管过来好了,箱子里的东西你尽管拿。”
陆爱莲回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去。我也打算陪她走出去,却感到袖子被人拉住了。史子昭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眼神命令我呆在原地。
日期:2018-01-19 21:29:23
“这是韩柯,高秦生前的朋友。”她向我介绍说。
接着她向我身边一倚,牢牢贴着,对那位韩柯说道:“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齐澍。”
韩柯见此形状,心中明白了大半,耸耸肩,咧嘴舒坦的一笑,向我伸出手来。我笑着与他握手,一面看向子昭。就在这时一道峻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顺着望向那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正急忙扭过头去看向厅堂空荡荡的另一侧。
韩柯说了声“下午见”便走开了。那个青年装模做样的扭了扭身子,蹬了蹬腿,好像在告诉身边的人他已经站得要算腿疼,于是撤出身子,到墙边的一排椅子上捡了个空位坐下。
“我是你的挡箭牌吗?”我问。
她笑而不语。
“你既然不喜欢他向你献殷勤,只管冷漠些,他自己明白岂不更好?”
“谁告诉你我不喜欢他的殷勤?”
“这不是明摆着吗?这边尸骨未寒,那边昔日的朋友却……”
“因为这样我就得拒绝他吗?”她撇过头来仰视着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如炬,“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那些在我身边转悠的男人,动机从来就不单纯。你认为我会不知道他们对于这个庞大家业的垂涎吗?韩柯是这样,那边躺着的那位也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我才不会因为他们鲜廉寡耻而讨厌他们,相反,我喜欢他们,他们让我的生活更有趣。只是我不会爱上他们,原因很简单,爱一个人靠的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所以我并不讨厌他向我献殷勤,我只是要告诉他,他打动不了我的心。”
她的声音很小,语调却渐渐热烈,一刹那间我有种错觉,以为看见了十年之前的她。我避开那如炽的目光,没有接话。
日期:2018-01-19 21:54:29
朱康庆也来了,后面跟着胖胖的陈硕,亦步亦趋。朱康庆看起来比前几日又苍老了些,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和彬彬有礼的态度让我印象深刻,今天则有些随意,缺少打理,斑白的发丝倔强的在头顶上立着,看来公司的内耗并没有因为一场外部的胜利而减轻多少。陈硕则显得很轻松,这半日闲情如偷来一般让他窃窃而喜,表面倒还是一本正经,跟子昭说话的时候一个劲的点头哈腰,那滴溜溜转的眼珠子让我想起以前玩过的一种打弹珠的游戏,在一个封闭的台板上设置了一些小小的挡板,在台板下方有一个缺口,用力拉动弹簧把手将弹珠从缺口射出,弹珠在这些挡板之间激烈的碰撞,最后落回台板下方的隔板里,得到相应的分数。陈硕的眼珠子大约可以得到有史以来最高的分数,因为它在史子昭的身上各处来回乱窜了成百上千回也不肯落地。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恋上这个无法企及的女孩很久很久了,我不禁怀疑假如这个女孩对他另眼相看一回他立刻就要痛哭流涕,以头抢地,膝行而前了。
对于我陈硕干脆视而不见,仿佛从来也不认识,恐怕是怕我节外生枝暴露他不惜一切往上爬的野心吧。
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朱康庆和史寒说话时的情景,朱康庆心不在焉,口气泛泛,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对自己的心血觊觎已久,更不会想到未来的血雨腥风。陈硕一直紧跟着自己的领导,直到史子昭这里耽搁了一下,到了史寒跟前他干脆撇了自己的领导,碎碎的嘀咕了好些话。史寒一脸疑惑,嫌弃的摆摆手,陈硕涨红了脸,察觉到自以为聪明的一段话对方根本没能理解,只得悻悻而退。
日期:2018-01-19 22:21:40
这拨人离开后大厅再次空荡,四周白色的瓷砖反射着这空荡,平添一股压抑。除了忧伤不能自已的高秦父母,每个人都在左顾右盼,无聊的等着什么,犹如非洲大草原上呆立警戒的猫鼬。门再次打开,两个穿着蓝色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拖着一辆四轮平板车,在地面上经过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有些像医院里的病床,只是没有被褥。两个男人不时的说笑两句,来到众人面前,其中一个人指了指墙上的钟说道:“时间到了。”
高秦的父母益发悲痛,涕泗滂沱,扶在儿子的灵柩边几乎不能自持。那两个蓝大褂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懂得体会至亲的感受,默默的立在一边,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不能再耽搁了。”
我和赵冀问搀扶住老两口,老头倒在我的怀里,目光呆滞,他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枯糙的手掌不停的挥舞着,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心中顿生悲凉。
一个蓝大褂问道:“这棺材要一起烧吗?”
史寒迟疑了一下,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目光投向了女儿。史子昭干脆的说道:“一起烧了。”
蓝大褂费力的把棺材架上拖车,一前一后,一拉一推,缓缓离开,我和赵冀问扶着高秦的父母跟在后面。史子昭站在原地,她的父亲喝了一声:“你还不去!”她才冷冷的跟了上来。
火化室家属是不让进去的。老两口大概已经哭得麻木了,只是愣愣的立着。外面还站着另外两拨人,很容易看出谁是失去至亲至爱的人。过了好一会一个蓝大褂出来,手里捧着两盒骨灰,叫上名字,把骨灰递了过来。高秦的父母捧着一盒骨灰,抱在一起,泪潮再度袭来,高秦父亲那原本干瘪的面庞益发凹陷下去,似乎痛苦在吞噬他的肉。
史子昭捧着另一盒骨灰,若有所思的摩挲着。回到厅堂后她把骨灰盒往她的父亲手中一放,说:“你比我更需要它。”
日期:2018-01-20 22:17:31
赵冀问是个善良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她是否是个聪明的人,我就没有多少把握了。对于史子明希望见到我,我相信这很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设想。史子明性格孤傲,做很多事都拉不下面子,我对这一点是记忆犹新。
史寒的宅子离市区更远一些,越过乡下的一片农田之后,车子驶上一段窄而平整的道路,很快眼前出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湖泊,宅子就在湖泊后面铺满青草的岸上,左右各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这里以前是万顷农田,而这块湖泊以前应该是农民放鱼饲养的池塘,现在农业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湖澄如镜,草漫成缎,野花碎碎,点缀其间,只有那两棵古树保持着原来的风貌,如伞的冠盖在提醒人们不要忘却它曾为世代耕居的农民遮阳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