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的注意点,根本不在后面,却问道:“他们也可以唱堂会吗?”
詹姆斯对什么叫唱堂会还不太懂,但是肯定地点点头:“既然是抗日宣传,到哪里都可以演出的。”
“要得要得。叫娃儿去,怎么去?”对方一把夺过报纸,还没有展开,詹姆斯就发现错了。
这张报纸刊登的是他们在宣传厅作报告的情况,以厅长的讲话为主,还有他和乔子琴的发言,只是很简要。更主要的是有他和乔子琴的照片,只是两个人没站在一起。他有几分遗憾,但依然视若珍宝,没想到匆忙之间拿错了报纸,要是被这个色鬼看见乔小姐的照片,岂不是又要紧追不舍?
他连忙抢过来,就说拿错了,明天能送过来。
想到南京上海的著名演员都要和侄儿一起演出,钟二爷心情大好,还问詹姆斯他们排练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去看?詹姆斯连连点头,说要彩排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他,请他过去审查节目。
他哪里懂得什么审查节目?但是兴趣上来,就说把报纸送给少爷就行了。
詹姆斯说见不到少爷的面。二爷说,他卧室的窗口对着外面,从窗口丢进去就行了。这就好办了,明天通知江龙,让他喊一个报童,把有招聘通知的那张报纸送到这里来。
钟二爷有一张二皮脸,说变就变,想到南京上海著名的女演员要来,他筋都是板的,马上笑脸相迎,喊詹姆斯进去喝酒。
中国酒好喝,但是,江龙等着詹姆斯的电话,他摇头拒绝了。等开车回去,到办公室打电话,《新华日报》社那边已经下班。
江龙下班后回到家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不像往常一样,小龙在院子里迎接他,现在家里只有老两口,教授在太阳地里写他的唐诗宋词考证,胡妈妈在厨房做饭,他招呼了两位老人,就问孩子呢?
胡教授告诉他,小龙今天被人打了,头破血流,正在房间里面睡觉。
“谁打他了?”江龙话音落地,人已经进了房间。
小龙头上缠着纱布,还有些血渗出来,昏昏睡着,嘴里还在喊着爸爸,妈妈,江龙一阵心酸——他的父母在阴曹地府不知是不是听得见?
他喊了两声,孩子醒来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江龙问他谁打他了?为什么挨打?
小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说:“千厮门,街上,那个男人……像我……爸爸的……,还有……”
原来,每个报童都划分得有地盘的,老林要笼络江龙,给小龙分配的地区并不远,在千厮门一带,是上船的交通要道,离家也近,报纸也好卖。
但是上坡下坎的时候夺,刚刚趸船上的人买了报纸,岸上的人又在吆喝,上下就是上百级台阶,跑几趟腿脚就发软。中午常常不能回家,带几块锅巴吃就是了。吃过苦的孩子精力充沛,一天跑下来,尽管累得臭死,但还是等着全家人吃饭,在方桌上把所有见闻告诉大家,自从送报以来,像这样回家以后躺在床上还是第一次。
听他断断续续的说话,江龙也猜出几分了。
上午在千厮门卖《新华日报》,看见一个提包袱的男人下了船,走上跳板,上了坡坎,也穿着青布长衫,戴着宽边帽子,黑裤子黑布鞋,身影子好熟悉哦,不是爸爸是哪个?
小龙欣喜若狂,“爸爸爸爸”喊着不停。
那人当时不觉得是叫自己的,只留意着脚下的石头阶梯,等一步步走上街来,还有娃儿冲着他喊,上到最后一级台阶抬头一看,一个小家伙是喊他的,勃然大怒,喷出一口四川话大发雷霆:“你崽儿发癫了,眼睛瞎啦!哪个是你老汉?”
跟在他后面就上来一个女人,冲到两人当着,一把扯住男人长衫的衣领:“好啊,你龟儿子在外面还有私生子?老娘跟你没完——”
男人抓住女人的手分辨道:“哪来的话?我对你忠心耿耿,坚贞不渝,怎么可能有私生子呢!若讲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在男人一仰脸的时候,小龙就看这人有一双鼓起的金鱼眼,根本不是他爸爸,顿时傻了,又是失落又是窘迫,居然站着不动。
女人不依不饶,抓住男人衣领的手被捏着,另一只手抬起来,反手就是一耳光:“你他妈的还不承认?那崽子怎么不喊别个,就喊你爸爸呢?”
挨了耳光,女人甩手就走了,男人气急败坏,把一肚子火都发到这孩子身上来,转过身来,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哪里跑来的野崽儿?胡说八道,垮石岩蹦出来的呀——你老子把你甩了,你还当老子是你老子呀?”
小龙挨了打,叫错了人,好不委屈,大声哭喊着:“我看错了,你不是我父亲……他眼睛小些,下巴尖些,我们在躲飞机的时候走散了,我找他找了快一年了啊……我的爸爸呀,你到哪里去了啊……”
这样一喊,女人动了怜悯之心,回过头来对男人说:“算了算了,看样子也不像你的种,走吧走吧!”
小龙这才免了继续挨打的份,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呜呜哭了一阵,看见太阳要偏西了,手里报纸还有不少,只有喊:“重要新闻,重要评论,两党合作,一致对外,快买快买,快看快看——”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丨警丨察走过来,大声对他吆喝:“吵什么吵?共党的报纸,给我拿远一点!”
小龙说:“老总,我跑不动呢!”
“跑不动也不准叫!”
他只好摇晃着手里的报纸轻轻地喊,喊了半天没人理他,之后又换了个内容:“重要消息,宣传厅要组建剧团,招收演员,男女都要啊!”
一个穿大衣的女人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正看着,过来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凑过去:“呵呵,招演员啊——招**吧?小娘们完全够格啊……”
女人大叫起来:“你们这些流氓,滚开——”
“说我们是流氓?那我们就流氓一回——”其中一个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动脚,女人要跑,又被另一个拦住了,捂着胸口哇哇乱叫。
“我们是抗日的报纸,你们为什么胡说八道?”小龙路见不平,站起来对他们说。
“管你个小崽子屁事——”其中一个一把将他推开。
小龙冲进去撕扯那两个人,一边喊:“丨警丨察——抓流氓啊——”
“小崽子骂我们,你他妈不想活了?”一个家伙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小龙头碰在台阶上,顿时通了一个洞,鲜血汩汩地往下流,过路的人一起叫喊:“有流氓打人了——”
“流氓调戏妇女了——”
“丨警丨察快来呀——”
那个穿黑制服的丨警丨察这才提着警棍过来,却驱散了众人,放两个流氓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