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琴正色道:“钟老爷,我对你们家可不薄,对孩子也尽心了,你们不该强人所难,违背我的意愿,将我软禁在这里——”
“我儿子看上你了,你一个孤身女子在这个地方也难,进我们家岂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哎哟,哎哟喂……”老爷子的话还没说完,钟雷鸣捂着肚子又叫起来了。
“我的宝贝乖孙子,又怎么啦?”
老头撑着桌子要站起来,乔子琴手一摆,将他钉在板凳上:“我来我来……”
她又走到床边,复下身子询问孩子哪里不舒服?雷鸣对他眨眨眼睛,马上又闭起来狂呼乱喊:“哎哟喂,哎哟喂,心头一急,我的肚子就疼了……”
“你有得吃有得穿,我也答应医生放你出去逍遥,”老爷子伸长脖子往床这边望:“娃娃呀!你着急啥子哟。”
“我的救命恩人难过,我就着急——”钟雷鸣捂着肚子说,“爷爷,你没看见,她都哭了——”
老头子颤巍巍就要站起来:“你哭啥子嘛?我们钟家人又没欺负你——”
老铁赶紧按捺他坐下:“医生说过的,您老人家不能生气。”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乔子琴知道,这是他们给自己递话呀,坐到钟雷鸣的床边上,掏出手绢捂住脸,一边数落着一边呜呜哭泣,“我现在是有家难回,有父母不能相见,好心好意来给一家人看病,却遭遇逼婚,我一个大学毕业生,一个堂堂医生,怎么能做别人的妾呀……”
“妹娃子莫哭啥,有话我们好好说嘛。”老头子一辈子在刀尖上滚,有铁石心肠,就是见不得女人哭,“我们其实是为你着想,一个女娃儿,一个人在千里之外,好孤单嘛……”
乔子琴听他的口气,有松动多大意思了,拿开手绢,红着眼睛说:“谢谢钟老爷体谅小女。但是,在重庆我也并不孤独,医院有我的同事,还有我的老同学,城里还有从湖城陪伴我过来的老乡……”
“那都不是一家子人唦,哪里有人体谅你的冷热……女人家家,要有男人保护着你,心疼着你,才能过得舒坦。”
“钟老爷,既然您老家人如此关心我,我也就实说了吧——我是有未婚夫的。”为了躲开当前的灾难,尽管不情愿,她也只能拿楼澋来顶缸。
“你定过亲的?那也隔得好远嘛——”
“不远,她未婚夫就在重庆。”老铁这才插话:“乔小姐跟孟姜女一样,也是千里寻夫来的,还是她未来的老公公给的路费。”
乔子琴这才羞答答地说:“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他,是总角之恋,夫家就是担心日本人占据中国的时间太长,我们不能拖延,才让我来……”
“乔医生,不用难过,你放心好了,”老铁趁机说,“我们钟家高山打鼓,响名在外,一向有忠厚侠义的美名,向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贯对对欺男霸女的恶徒严惩不贷,老太爷明公正道,怎么会逼你就范呢?”
知道老铁这样说,是为了从正面激励钟老爷的正义感,她边说边抽搐道:“我也知道,钟家有钱有势,更知道钟老太严明公正道。如果我贪图荣华富贵、朝三暮四,您还能让这样的女子做你的儿媳吗?”
两个男女一个正面说,一个反面说,把老头子问住了,反问她:“既然你是有娃娃亲的未婚夫,而且还是奔投他而来,啷凯在重庆单独住在医院里,孤苦伶仃的呢?”
乔子琴说:“我们两个只是暂时闹了别扭,我生气了,不理他。”
“为个啥子事呢?”
“在我没赶来的时候,他和别的女人合影照相了——”
老头子噗呲乐了:“这就是你们新派人物玩格,挑水的回头——过井了,你不也和那个,那个,外国的记者一起照相了。哎呀呀!乌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女人家家的,要……”
正说到这里,家人来报告,说有政府官员求见。
钟老爷站起来了:“乔小姐,实在抱歉,我去接待一下客人,稍安勿躁,钟家不是不讲道理的,我再想个万全之策。”
听说来了客人,老爷子也不要人搀扶,挺起腰板走出去,屋里的人都以为他以前的衰弱是假装的。
钟老爷走到会客厅,令门房把来人引进来,老头看到眼睛一亮:对方穿着薄呢子的军装,头戴军帽、肩膀上是校官的领花,腰系武装带,像一棵青松一般挺立着。他顿时想到自己的儿子,只是此人更加年轻英俊,连忙让座看茶,问来客有何贵干?
年轻的军官先是两腿并拢,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名片,又潇洒地敬了一个军礼,说自己是来感谢的。
老爷子一看名片,心中更有几分凄凉:这也是校级军官,却是侍卫室的秘书长,如果自己儿子没有战死,回到重庆来,岂不是又会升官的?
名片上的名字却是他没听说过的,姓楼,名楼澋,不仅古怪,连这样的姓都从来没听说过。有几分诧异,但还是伸手让他坐下,这才说:“要说感谢,应该感谢你们保卫我们一方平安,怎么感谢起老夫来了?”
“当然要感谢钟老爷,”小伙子坐得笔直,彬彬有礼地说,“府上专门派车接在下的未婚妻来做客,她在府上受到厚待,我当然要来感谢啊。”
老人一惊,虽然明白,但还在装佯,故作惊讶地问:“军爷的未婚妻?谁呀?”
“就是今天到府上来做客,被你们热情款待的乔小姐,乔医生。”
来人正是楼澋,这么些日子来,他越来越愧疚。
年轻英俊,军衔不高地位高,正是流落到重庆名媛的最佳对象,其中追他最紧的就是莫莉。本来就是熟人,再加上对方的求助,他理所当然地相帮,她理所当然要答谢,来来往往,越来越热络。
莫莉有心,频繁约会,都带着拍照的人,留下影像,以作凭证。楼澋开始还舍不下乔子琴,但想到她已经来信说过要解除婚约的,家乡沦陷,得不到一点消息,以为她真的要解除婚约了。
莫莉哪一点都不比乔子琴差,何不李代桃僵?
不是接到乔子琴从木镇薛司令哪里打来的电话,绝对不信她能从老家出来。尽管没讲几句话,但也知道她是奔投自己来的,那就没有解除婚约一说了,立即就冷淡了莫莉。
自己不能出川去接她,又委托行动方便、本事很大的军统保护她,第一次为自己的私事而找到军统的当家人,局里把这任务交给了船长,自己就痴痴地等着情人相会。
正在度日如年中,没等到她本人,却等到她的照片——身边有男人,男人不是他。定格在拥抱与亲吻中,正常的情侣甚至夫妻之间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他们居然以此昭告全国,他觉得自己已经戴上绿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