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穿着长袍,带着礼帽,留着齐唇的小胡子,与以前判若两人。乔子琴惊异他的改变,记住了他的提醒——在木镇见过面。但她不知道少年是怎么想的,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客套:“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那是我应该做的。”
“是啊是啊!多亏了乔医生的救命之恩。”二爷看着乔子琴不转眼,也不说那土得冒烟的四川话了,打着官腔,“快请进——看着门槛——”
他一边提醒,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乔子琴一只手牵她进门,她不好意思地抽出手来:“我是医生,来给孩子检查身体的,自己怎么要人扶呢?”
“丫鬟引路——快请乔小姐进去——”
钟二爷一发话,丫鬟小厮就上来了,丝竹又袅袅娜娜地飘散出来。
乔子琴只是在游击队的驻地见过老铁,当时那么些人,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何况衣着打扮不一样,模样就完全变了,哪里还认得出来?但是听江龙已经说过,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老铁出去。如何解除他的软禁?还靠自己说动钟家的人,让少年能有到外面活动的自由。
她摇了摇头,看出她的烦躁,钟二爷一摆手,音乐停止,她才说,与钟雷鸣母亲有一面之交,需要去祭奠一下。
“不必了吧?”钟二爷文绉绉地说。
“这是我来的原因之一。”乔子琴坚持着。
“阿姨,您真好——”钟雷鸣眼泪汪汪地把她拉到了灵堂。
真诚的跪拜祭奠,不仅让老铁和江龙感动,钟二爷也大声感叹道:“乔医生宅心仁厚、医术高明,貌若天仙,简直是观音菩萨在世啊……快快快,我们到客厅去坐坐——”
让乔子琴与江龙都感到意外,钟府居然还有一个金碧辉煌的西式客厅,两边站着白衬衣黑马甲的侍者,一起向他们鞠躬敬礼。
如此隆重,让乔子琴浑身不自在,秀丽的眉毛皱起来了。
江龙看在眼里,就说:“乔医生喜欢幽静,不愿意让人打扰。”
“是的。”乔子琴低声说,“二爷,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
一声呼唤,让钟二爷酥了半边身子,本来想显示自家的排场,结果不被别人欣赏,于是附庸风雅,说请她到书房坐坐。
在他的眼光当中,有自己不太喜欢的东西,乔子琴心生警惕,婉转地说:“成天在医院里和病人打交道,真想到大自然里散散心。”
钟雷鸣明白他的意思:“乔阿姨,我们到花园坐去吧!正是桂花开放的时候,鸟语花香的。”
“有花园?太好了。”乔子琴明显高兴起来。
“当然有啊,乔小姐,请——”自己最不看重的花园,却让这个女人格外喜欢,钟二爷高兴极了,赶紧领大家到后花园去。
后花园不小,楼台亭阁,修林茂竹,十分优雅。除了在南京,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园林,何况是私家花园,这钟家是有钱。
深秋的丹桂树香味浓郁,包围着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当中一个石头圆桌,四周四张石墩子。须臾,糕点水果糖果全都摆上来了。钟二爷让乔子琴坐下,两人面对面了,呼吸声都能闻得见。
她被对方看得心里发毛,扭头说:“雷鸣,过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对头,给娃儿看看,看他身体恢复了没得。”
钟二爷招招手,钟雷鸣才进了亭子。乔子琴是有备而来的,本来就不愿意被当客人款待,也真正关心少年的身体,特意带来了医药箱,里面放着血压计与听诊器。
江龙递过来,她打开取出仪器给孩子测量,一切数据都正常,但她不动声色,反而微微皱起修眉。
“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娃娃身体还行吗?”钟二爷问。
“不太好勒。”乔子琴说。
钟二爷担心地欠起身子:“我也说,这娃娃有些不对头,到底哪个当不好?”
“您没有觉得他哪些地方反常?”乔子琴怕他不懂,又加以说明,“就是说和以前不相同。”
“哎呀,那就大不相同了,”钟二爷说。“从前这娃儿千翻得很,墙上都是他脚板印,现在他经常闷声不响的,走路也慢,说话也慢,还经常皱起个眉毛,像是未老先衰一样,是不是中了邪哟?”
经历过这样大的惨痛,没有变化才是有病呢。乔子琴当然不会说破,只是问:“雷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啊?”
原来老铁就吩咐过他怎么应对的,少年半响才说:“不想动,懒懒的,好像浑身没劲一样,”
乔子琴马上就说,还要问问他身边的人,哪个跟他靠得最近,更能了解他情况。、
“当然是五爷哟,”钟二爷就叫老铁过来,“五爷,你赶紧过来给大夫说说娃儿的病情。”
尽管老铁被钟二爷命名为五爷,听起来与他们平起平坐,其实就当他是雷鸣的保镖,客人来了自然靠边站的,此时被叫才过来介绍:
“这娃娃现在孤僻得很,不愿和周围人接触交往,常独坐一旁,要不然就躺在床上,吃饭也不香,睡觉也好说梦话。就是钟家亲戚们来看望他,他也不够亲热。经常坐立不安、搓手顿足,或踱来踱去,像是流露着痛苦抑郁的情绪。”
钟二爷问:“是不是因为他老汉死了的原因?”
老铁回答:“我在宣城找到他们,孩子知道父亲死了,虽然伤心,也没有这样慵懒。按道理说,回到家乡,见到这么多亲人,应该渐渐好转,哪里承想,情况没好,反而越来越厉害,甚至发展为不语、不动、不食……他还说要闭门独居、疏远亲友、回避社交。”
“哎呀,哪还了得?”钟二爷扭头望望侄儿,见他愁眉紧锁,焦虑不安的样子,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勒叫啥子病嘛?”
“这称之为‘抑郁性木僵’”,乔子琴对钟二爷说,“让五爷带他去散散心吧。”
钟二爷明白了,这是要将他们支开,赶紧挥挥手。
钟雷鸣和老铁走出亭子,孩子对外面的江龙招招手:“江叔叔,你也陪陪我,到那边摘柿子去。”
“去吧去吧——”钟二爷巴不得他们走得远远的,见三人走远了,这才又问医生,“这种病是啷凯造成的呀?”
“有生物的原因,也有心理的原因,还有社会环境诸多方面因素参与……生物学因素主要涉及遗传、神经生化、神经内分泌、神经再生等方面;与抑郁症关系密切的心理学易患素质是病前性格特征,如抑郁气质等。成长期遭遇应激性的生活事件,也是导致出现具有临床意义的抑郁发作的重要触发条件……”
“打住打住——”钟二爷听得云山雾罩的,“莫怪我不礼貌,我晓得,你是到美国喝过洋墨水的,我们勒些山卡卡的乡巴佬啷凯听得懂嘛,能不能说明白点?”